河北
01
“老王，又來遛鳥啊？你這只畫眉可真精神，叫聲亮堂，整個小區都能聽見。”
清晨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灑在公園的小徑上。王德福提著他心愛的鳥籠，臉上掛著滿足的微笑。他停下腳步，對著打太極的老鄰居李師傅點了點頭。
“嗨，也就這點愛好了。人老了，總得找點事做，不然這骨頭都要生銹了。”王德福樂呵呵地回應道。
“你這叫老？你這日子過得比我們這些上班的年輕人都舒坦！”另一個正在壓腿的張姐湊了過來，語氣里滿是羨慕，“每個月退休金拿著，女兒又那么有出息，聽說每個月還給你打不少錢呢？”
王德福擺了擺手，臉上的笑容卻更深了：“孩子的一片心意，其實我哪里用得著。我跟她說了很多次，讓她別寄了，好好存著，以后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可她不聽啊，總說‘爸，我不要你攢錢，我只要你開心’。”
“你看看，你看看，這是多好的福氣啊！”李師傅收了招式，走了過來，“老伴雖然走得早，但給你留了個這么貼心的‘小棉襖’，你這輩子值了。”
提到過世的妻子，王德福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復了神采。是啊，妻子因肺癌走了有些年了，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時光。要不是女兒，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過來。
他是市里重點中學退下來的高級教師，桃李滿天下，受人尊敬。退休金相當可觀，足夠他過上非常優渥的生活。女兒王子晴更是他的驕傲，名牌大學畢業后進了大公司，年紀輕輕就做到了部門主管，收入不菲。
女兒總勸他：“爸，你別那么省了，想吃什么就買，想去哪里旅游就報個團，別總想著給我存錢。我現在自己能賺錢，以后也不需要你操心。”
可王德福不這么想，他就這么一個女兒，總覺得要為她多留點什么。萬一以后她遇到什么難處，自己手里有筆錢，也能幫她撐腰。所以女兒給的錢，加上他自己的退休金，除了日常開銷，他一分不動地全都存了起來，想著湊個整數，給女兒一個驚喜。
“老王，說真的，有沒有考慮再找個伴兒啊？”張姐半開玩笑地試探道，“我們舞蹈隊的劉姐，人特別好，也是單身，要不我給你們牽個線？”
王德福立刻搖頭，像是撥浪鼓一樣：“不了不了，這輩子有我老婆一個人就夠了。我現在有鳥陪著，有棋下著，有女兒念著，知足了。”
大家聽了，都笑他癡情，但眼神里更多的是敬佩。王德福的生活，確實是小區里所有老年人羨慕的范本。
02
這天下午，王德福和往常一樣，在小區的石桌上跟幾個老棋友殺得正酣。
“將軍！”王德福一步“馬后炮”，得意地敲了敲棋盤。
“哎呀，老王你這棋藝是越來越精湛了，我這老頭子是徹底不是你對手了。”對面的老周懊惱地推倒了棋子。
“哈哈哈，承讓承讓。”王德福心情大好，正準備收拾棋盤，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拿出來一看，是女兒王子晴打來的視頻電話。他連忙接通，屏幕上立刻出現了女兒干練又帶點疲憊的臉。
“喂，晴晴，今天怎么這么早想起來給爸打電話了？不忙嗎？”王德福的語氣里滿是慈愛。
“爸，剛開完一個會，歇會兒。”王子晴對著屏幕笑了笑，“你干嘛呢？又在下棋啊？看你紅光滿面的，是不是又贏了？”
“那可不！”王德福得意地揚了揚眉毛，“你爸我出馬，一個頂倆！”
“德性！”王子晴嗔怪了一句，接著說，“爸，我上個月給你打的錢收到了吧？你別不舍得花啊，給自己買點好吃的，添件新衣服。”
“收到了，收到了。”王德福連連點頭，嘴上應著，心里卻在盤算著這筆錢又能讓存折上的數字增加多少。他正想說點什么，忽然想起了上午去銀行的事，臉色微微一變，但隨即又恢復了正常。
父女倆又聊了些家常，王子晴叮囑他注意身體，天氣轉涼要加衣服，王德福則是一個勁兒地說自己好著呢，讓她不要擔心。
掛了電話，王德福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焦慮和不安。他草草地和棋友們告了別，提著鳥籠，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一個人的屋子顯得格外安靜，靜得能聽見他自己的心跳聲。他坐在沙發上，呆呆地望著茶幾上的電話，猶豫了很久很久。最終，他還是顫抖著手，撥通了那個剛剛掛斷的號碼。
電話幾乎是秒接。
“爸？怎么了？是不是忘了說什么事？”女兒輕快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王德福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干澀而沙啞，帶著一絲哭腔：“晴晴……爸……爸對不起你……”
電話那頭的王子晴愣住了：“爸？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別嚇我啊！”
“錢……我給你存的那些錢……”王德福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三十萬……全……全沒了……”
03
“什么？！爸！你慢慢說，到底怎么回事？什么錢沒了？”王子晴的聲音瞬間提高了八度，充滿了震驚和急切。
“被騙了……都被人騙走了……”王德福在電話那頭泣不成聲，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此刻像個無助的孩子，“我今天去銀行，想把錢規整一下，結果……卡里一分錢都沒了……那人說能幫我理財，收益高，我……我就信了……”
王子晴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讓她喘不過氣來。但她知道，現在不是慌亂的時候，父親比她更需要安慰和支持。
“爸，你先別急，別急！錢沒了可以再賺，只要你人沒事就好！你聽我說，你現在在家里別動，哪兒也別去！”王子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盡可能平穩的語氣說道。
“我對不起你啊晴晴……那是我給你攢的嫁妝啊……”
“爸！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王子晴打斷了他，“你聽著，我現在就訂票回去！你把那個騙子的所有信息，電話、聊天記錄，不管什么，都找出來放在桌子上。最重要的，你現在立刻、馬上，去報警！”
“報警……報警有用嗎？錢還能追回來嗎？”王德福的聲音里充滿了絕望。
“有沒有用都要報！必須報！”王子晴的語氣不容置疑，“爸，你相信我，我現在就往回趕，路上我也會幫你報警！你千萬別多想，在家等我！”
掛斷電話，王子晴幾乎沒有一秒鐘的猶豫，立刻打開手機應用開始訂最快一班回家的機票。城市的喧囂和辦公室的繁忙在這一刻離她遠去，她腦子里只剩下父親無助的哭聲。
三十萬，對于現在的她來說，并不是一個無法承受的數字。但她知道，那筆錢對父親意味著什么。那是他從退休金里一分一分省下來的，是女兒每個月寄給他的生活費，他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全都攢著，那是他作為父親，想要留給女兒的、沉甸甸的愛和保障。
在去機場的出租車上，王子晴撥通了父親家所在轄區的報警電話。
“喂，你好，我要報警。”她的聲音因為急切而有些顫抖。
“您好，請說。”
“我父親，王德福，他被騙了三十萬養老金！他一個人在家，年紀大了，精神狀態很不好，我怕他出事！”
“女士，您先別激動，請告訴我您父親的詳細地址，還有您了解的具體情況。”
王子晴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把父親告訴她的零碎信息和自己的猜測全部告訴了接線員。她反復強調著：“請你們快點過去看看他，錢是次要的，我怕他想不開！我正在從外地趕回去，最快也要晚上才能到！”
“好的女士，我們已經記錄下來，會立刻安排人員上門核實情況。請您保持電話暢通。”
掛了電話，王子晴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急如焚。她只希望飛機能再快一點，讓她能立刻飛到父親身邊。
04
當王子晴拖著行李箱，用鑰匙打開家門時，一股壓抑的氣氛撲面而來。
客廳的燈亮著，兩位穿著制服的警員正坐在沙發上，其中一位年輕的正在做筆錄。而她的父親王德福，則像一尊雕塑般僵坐在對面的單人沙發上，雙眼無神，頭發也顯得比平時花白了許多。
“爸！”王子晴叫了一聲，扔下行李就沖了過去。
聽到女兒的聲音，王德福空洞的眼神終于有了一絲波動，他緩緩抬起頭，嘴唇動了動，卻什么也沒說出來，眼淚先流了下來。
“好了好了，爸，我回來了，沒事了，一切有我呢。”王子晴蹲在他身邊，緊緊握住他冰涼的手，扭頭對兩位警員說：“同志，給你們添麻煩了。現在情況怎么樣？”
年長一些的警員站起身，對她點了點頭：“你是王女士吧？我們已經初步了解了情況。你父親是遭遇了典型的電信詐騙。對方冒充是理財專家，通過電話和社交軟件，一步步誘導他把錢轉到了指定的‘投資平臺’。”
“那……錢還能追回來嗎？”這是王子晴最關心的問題，不是為了錢本身，而是為了父親的心結。
“我們會立刻啟動追查程序，凍結相關賬戶。但是說實話，這類詐騙，資金一旦轉出，會立刻被分散到無數個下級賬戶，追回的難度非常大。我們只能說，盡力而為。”警員的回答很公式化，但王子晴也明白，這是事實。
做完筆錄，警員們起身告辭。
“王女士，你父親現在情緒很不穩定，你多開導開導他。我們會抓緊時間調查，一有結果，明天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
“好的，謝謝你們，辛苦了。”
送走警員，王子晴關上門，整個屋子瞬間陷入了死寂。她倒了杯熱水遞給父親。
“爸，喝口水吧。”
王德福沒有接，他低著頭，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聲音說：“都是我的錯……我怎么就那么糊涂……辛辛苦苦攢了一輩子的錢，就這么沒了……”
“爸，錢沒了就沒了，跟你說了，那些錢我不在乎！”王子晴坐在他身邊，輕輕拍著他的背，“我在乎的是你！你要是為這點錢把身體搞垮了，那我才真的要難受死。”
“我就是不甘心啊……”王德福抬起頭，老淚縱橫，“我想著，多給你存點，以后你就有底氣，沒想到……我真是老糊涂了……”
那一晚，父女倆幾乎徹夜未眠。王子晴陪著父親，聽他一遍遍地自責，一遍遍地回憶被騙的細節。她沒有不耐煩，只是安靜地聽著，時不時地安慰幾句。她知道，必須讓父親把心里的悔恨和痛苦都說出來，才能慢慢好起來。
窗外的天色從墨黑漸漸變成了魚肚白，這漫長的一夜，總算是要過去了。
05
第二天，對父女倆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王德福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十歲，早飯一口沒吃，就坐在沙發上盯著電話機，等著那個可能帶來希望，也可能帶來更深絕望的電話。
王子晴同樣坐立不安，她幾次想開口勸父親吃點東西，但看到他那樣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只能默默地陪著，心里不斷祈禱能有個好消息。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墻上的掛鐘滴答作響，像是在敲打著兩人脆弱的神經。
上午十點，電話鈴聲毫無征兆地驟然響起，把父女倆都嚇了一個激靈。
王德福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向話筒，卻又縮了回來，他看著女兒，眼神里充滿了恐懼。
王子晴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接起了電話，并按下了免提鍵。
“喂，您好。”
“你好，是王德福先生家嗎？我是市區的張警官。”電話里傳來昨天那位年長警員沉穩的聲音。
“是的是的！張警官，是不是有結果了？”王子晴急切地問道，王德福也緊張地湊了過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后用一種有些奇怪的語氣說道：“嗯……調查有了突破性的進展。錢的去向我們基本搞清楚了。”
“太好了！”王子晴激動得差點跳起來，“那錢能追回來嗎？騙子抓到了嗎？”
“這個……情況有點復雜。”張警官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為難，“王女士，這么說吧，我們查到，接收這筆錢的賬戶，并不是什么詐騙團伙的賬戶。轉賬過程雖然有些……特殊，但從流程上看，是合規的。”
“合規？什么意思？”王子晴的眉頭皺了起來，“我爸明明就是被騙了啊！”
“我們知道。但關鍵在于操作這筆錢的人。”張警官頓了頓，拋出了一句讓父女倆都愣住的話，“這個人……你們認識，而且非常熟悉。”
王子晴的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了上來：“我們認識？是誰？”
電話那頭的聲音變得更加嚴肅和意味深長：“王先生，王女士，電話里說不清楚。你們現在能來一趟局里嗎？來了之后，你們就什么都明白了。相信我，尤其是王先生你……這個人，你最熟。”
掛斷電話，王子晴和王德福面面相覷，腦子里一片混亂。
他們最熟的人？會是誰？那些朝夕相處的鄰居？還是那些推心置腹的棋友？王德福在腦海里把所有親近的人都過了一遍，卻始終想不出誰會用這種方式來騙他的錢。
懷著滿腹的疑云和不安，父女倆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警局。張警官在門口等著他們，表情復雜地將他們領進了一間接待室。
當門被推開，看到坐在里面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時，王子晴和王德福仿佛被一道晴天霹靂擊中，當場愣在了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