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醫(yī)生,我們放棄治療。手術費二十萬打底,救回來也可能是個植物人,人財兩空,不值當。”
冰冷的醫(yī)院走廊里,陳廣生的親弟弟陳光榮對著一臉疲憊的醫(yī)生,說得斬釘截鐵,
“不行!”馬小娥瘦弱的身體猛地擋在前面,聲音因恐懼而顫抖,“陳叔他還活著!你們怎么能……”
“我們?”陳光榮像看一個笑話般上下打量著她,嘴角撇出刻薄的弧度,“你算個什么東西來跟我們說‘我們’?一個連房租都交不起的云南丫頭,在我哥那兒白吃白住了三年,就真當自己是這家的女主人了?”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回響,刺耳又傷人:“我哥當年心軟讓你用人抵債,你還真賴上他了?現(xiàn)在他倒了,你哭什么?貓哭耗子!我告訴你,房子你別想,錢你也一分拿不到!趕緊滾!”
三年前,是陳廣生的一句“沒錢就用別的方式抵吧”,讓她在這個城市有了一個屈辱的容身之所。
三年后,是陳廣生親弟弟的一句“趕緊滾”,要將她連同那段說不清的過往一起掃地出門。
所有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看這個被認為是“圖錢”的外地姑娘如何收場,看這場長達三年的“交易”如何以最難堪的方式結束。
然而,在陳光榮不耐煩地催促醫(yī)生準備辦出院手續(xù)時,馬小娥擦干眼淚,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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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馬小娥第一次見陳廣生的時候,他正在用一把掉了漆的茶壺給自己倒茶。
茶壺嘴磕掉了一塊,像個豁牙的老頭。
陳廣生看人的眼神,就像街邊修鞋的師傅看一只爛了底的鞋,先看看爛在哪里,再盤算要收多少錢。
他的房子在城中村的深處,握手樓擠得看不見天,空氣里永遠飄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和別人家廚房里油煙的味道。
“一個月,押一付一,水電另算。墻上不準釘釘子,晚上過了十一點不準大聲說話。”
陳廣生把一串鑰匙扔在桌上,鑰匙撞在木桌上,聲音很脆,也很冷。
馬小娥點頭,像雞啄米。
她剛從老家的綠皮火車上下來,身上帶著一股超過三十個小時的汗味和方便面味。
她看著那間不到十平米的房間,里面只有一張光禿禿的木板床和一個歪著腿的桌子。
窗戶外面是鄰居家的廚房后墻,油膩膩的。但她很滿意。
因為這里是廣州,是她爹嘴里那個遍地是黃金的地方。
她把所有的錢都拿去交了房租和押金,口袋里只剩下幾十塊錢,夠她吃一個星期的白飯拌醬油。
她在附近的一家大排檔找了個洗碗的活。每天從下午五點干到凌晨三點。
大排檔的老板是個胖子,肚子挺得像懷了八個月。
他總是用油膩的手指點著馬小娥的鼻子說:“手腳麻利點,一個碗洗不干凈,扣你十塊錢。”馬小娥就不停地洗,十個手指泡在兌了洗潔精的熱水里,泡得發(fā)白、起皺。
她感覺自己的手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了,像兩塊用舊了的抹布。
她每個月最盼望的日子是發(fā)工錢,最害怕的日子是交房租。
每次陳廣生來收租,都像是來討債的。
他從來不多說一句話,只是伸出一只干枯的手。
馬小娥就把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的錢,恭恭敬敬地放進他手里。
他接過去,當著她的面,一張一張地點,然后塞進一個黑色的舊皮包里,轉身就走。
整個過程,沒有一點多余的溫度。
馬小娥覺得,陳廣生就像他那間出租屋一樣,陰暗,潮濕,沒有一絲人情味。
她聽說他有個兒子,在很遠的地方,一年到頭也不回來一次。他老婆也早就跟他離了。
他一個人守著這棟破舊的農(nóng)民樓,像守著一座墳墓。
鄰居們都說他脾氣怪,認錢不認人。
那天,馬小娥發(fā)了工錢。她把錢仔細地分成兩份,一份是下個月的房租,一份是準備寄回家的。
她爹的腿有毛病,一到陰雨天就疼得下不了床,要常年吃藥。
她把錢塞在內(nèi)衣的夾層里,覺得那里最安全。
她去郵局的路上,要穿過一條很長很亂的巷子。
巷子里人擠人,她感覺自己像被夾在沙丁魚罐頭里。
就是在那條巷子里,她感覺有人撞了她一下。
她沒在意,等她走到郵局門口,伸手去掏錢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內(nèi)衣的夾層被劃開了一道口子,里面的錢,連同她的身份證,全都不見了。
馬小娥站在郵局門口,太陽照在她的頭頂。她感覺不到熱,只感覺到冷,從骨頭縫里往外冒的冷。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她沒哭,也沒喊。只是站在那里,像一根木樁。
過了很久,她才慢慢地走回大排檔。
老板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罵道:“死了爹還是死了娘?還不快去干活!”
她走到洗碗池邊,擰開水龍頭。
熱水沖在她的手上,她才感覺到疼,然后眼淚就掉了下來,一顆一顆,掉進油膩的洗碗水里,連個水花都沒有。
那天晚上,她打碎了一個盤子。
老板從她這個月的工錢里扣了一百塊。剩下的錢,還不夠她吃半個月的白飯。
她躺在木板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上因為漏水而形成的一塊塊霉斑。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她想回家,但是她連買車票的錢都沒有。
她想打電話給家里,但是她怕她娘在電話那頭哭。
她覺得自己被困住了,困在這個又熱又潮濕的城市里,像一只掉進蜘蛛網(wǎng)的飛蛾。
第二天,陳廣生來收房租了。他還是那樣,站在門口,伸出手。
馬小娥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房東……我……我的錢被偷了。”
陳廣生臉上的表情沒有變,還是那副死人臉。他把手收了回去,說:
“我的房子不是善堂。沒錢,就搬走。”
“我下個月發(fā)了工錢就給你,雙倍給你!”馬小娥急了,抬起頭看著他。
“我等不了。”陳廣生說,“今天就搬。”
馬小娥的眼淚又下來了。她看著這個干瘦的老頭,覺得他比偷她錢的賊還要可惡。
她帶著哭腔說:“我能搬到哪里去?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了。”
陳廣生看著她,沉默了很久。他的眼睛里沒有同情,只有一種審視。就像在看一件可以估價的東西。
過了半晌,他開口了,聲音沙啞:“沒錢……也不是不行。”
他指了指自己住的那一層:
“我那缺個做飯打掃的。你搬過來,給我做飯,打掃屋子,就當是抵房租了。”
馬小娥愣住了。她看著陳廣生那張沒有表情的臉,聽著這句充滿了暗示的話。
她覺得屈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街上。但是她能怎么辦呢?
她往窗外看,外面是灰蒙蒙的天,和別人家油膩膩的墻。
她知道,她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她點了點頭,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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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馬小娥搬到了樓上。陳廣生的屋子比她原來住的大,兩室一廳,但是更亂,更暗。空氣里有一股常年不散的煙味和老人身上特有的那種陳舊的味道。
她住進了那間堆滿雜物的小房間,里面有一張小床,是陳廣生兒子小時候睡過的。
日子就這么開始了。一種奇怪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日子。
馬小娥不再去大排檔洗碗了。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圍繞著陳廣生轉。
早上六點起床,去菜市場買菜。菜
市場的阿姨都認識她了,知道她是給那個孤僻老頭買菜的。
她們看她的眼神里,總帶著點說不清的意味。
馬小娥假裝看不見。
她學會了怎么跟小販討價還價,為了一毛錢的蔥,能跟人磨半天。她以前在家里不是這樣的。
她做的第一頓飯,陳廣生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太辣。”
馬小娥是云南人,無辣不歡。她不知道廣州人吃得這么清淡。
她沒說話,默默地把菜倒了,重新給他下了一碗面。
面里只放了鹽和幾滴醬油。
陳廣生吃完了,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從那天起,馬小娥開始學做廣東菜。她不敢問陳廣生,就偷偷地問鄰居家的阿姨。
時間久了,她學會了煲湯,把各種藥材和骨頭放在瓦罐里,用小火慢慢地燉上幾個小時。
湯煲好了,整個屋子都飄著一股暖烘烘的香氣,沖淡了原本的煙味和霉味。
陳廣生每次喝湯的時候,都不說話,只是低著頭,一碗接一碗地喝。
他們的交流很少。大部分時間,都是馬小娥在忙碌,陳廣生在看電視。
電視里永遠放著粵劇,咿咿呀呀地唱著她聽不懂的故事。
有時候她打掃衛(wèi)生,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東西,他會立刻吼起來:“別亂動!”
他就好像一只守著自己洞穴的老刺猬,渾身都是刺。
馬小娥覺得自己不像個人,更像一件家具。一件會做飯、會打掃的家具。
她沒有錢,一步也離不開這棟房子。
她斷了和家里的聯(lián)系,因為她不知道該怎么說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
她常常在夜里醒來,聽著隔壁房間陳廣生粗重的呼吸聲和偶爾的咳嗽聲,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深井里,井口只有巴掌大的天。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
轉機發(fā)生在一個下雨的秋天。廣州的秋天很短,還帶著夏天的潮熱。
那天馬小娥覺得頭重腳輕,渾身發(fā)冷。她以為是著涼了,沒在意,還是照常去買菜做飯。
晚上,她躺在床上,感覺自己像被扔進了一個火爐里,燒得她迷迷糊糊。
她想喊,但是嗓子干得發(fā)不出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有人在推她。
她睜開眼,看到陳廣生的臉就在她眼前。
他那張常年沒有表情的臉上,居然有了一絲焦急。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他的手很粗糙,但是很涼,貼在她滾燙的額頭上很舒服。
“發(fā)燒了。”他說。
然后,他做了一件馬小娥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事。
他彎下腰,把她從床上背了起來。他很瘦,背很硌人。
馬小娥趴在他的背上,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煙草味。
她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被人背過了。
上一次,還是她小時候,她爹背著她去看村里的露天電影。
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打濕了陳廣生那件灰色的舊汗衫。
陳廣生背著她,一步一步地走下樓梯。
樓梯很窄,很陡。他走得很慢,很穩(wěn)。
雨還在下,他撐開一把傘,把大部分都遮在了馬小娥的頭上。
雨水打濕了他的半邊身子。
把她送到社區(qū)的小診所,醫(yī)生給她打了退燒針。他就在旁邊守著,一句話也不說。
從診所回來,馬小娥已經(jīng)退了燒,但還是渾身無力。
陳廣生把她扶到床上,給她蓋好被子,然后他走進廚房。
過了一會兒,他端出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粥熬得很爛,上面撒了一點點鹽。
馬小娥沒有力氣,他就一勺一勺地喂她。
她看著他,這個平日里刻薄、孤僻的老頭,此刻正笨拙地拿著勺子,小心翼翼地吹涼了粥,再送到她的嘴邊。
他的動作很僵硬,甚至有些可笑。
但馬小娥卻覺得,這是她來廣州之后,吃過的最溫暖的東西。
她病好之后,什么都沒有說。他也沒有提。他們之間的關系,好像還是和以前一樣。
她還是叫他“房東”,他還是叫她“喂”。但是,有些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
他不再因為她碰了他的東西而大吼大叫。她做的飯,他即使不愛吃,也會吃完。他看粵劇的時候,她會搬個小板凳坐在旁邊,雖然聽不懂,但覺得那咿咿呀呀的聲音不再那么吵人了。這個房子,好像有了一點家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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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第二年,第三年,日子就像那煲在瓦罐里的老火湯,在看不見的地方,慢慢地熬著,味道一點一點地變了。
馬小娥不再覺得自己是一件家具了,更覺得自己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雖然這個說法很奇怪。她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陽臺上養(yǎng)了些花花草草。
她甚至摸清了陳廣生的脾氣。他嘴硬,其實心里比誰都軟。
他愛吃她做的酸菜魚,雖然每次都一邊吃一邊說“太辣了,明天喉嚨要痛”,但下一次她做了,他還是會把魚湯都喝光。
他也不再叫她“喂”了。他開始叫她“小娥”。
他是在一次吃飯的時候,很突然地叫出口的。
當時馬小娥愣了一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咳了一聲,假裝若無其事地指著電視說:“今天這個戲不好看。”
馬小娥存了點錢。她在一個做手工活的街坊那里接了些零活,穿珠子,粘花,一個月也能掙個幾百塊。
她把錢都存了起來,想著有一天,或許可以回家看看。
但是這個念頭,不像一開始那么強烈了。
她有時候會想,如果她走了,誰來給陳廣生做飯?誰來提醒他按時吃降壓藥?誰來在他看電視睡著的時候給他蓋上毯子?
鄰居們的閑話更多了。他們說的話很難聽,說她是圖陳廣生的房子,說她是不要臉的小三。
馬小娥聽到的時候,心里會難受,像被針扎了一下。
但她回到那個屋子,看到陳廣生坐在沙發(fā)上,一邊看電視一邊打瞌睡的樣子,她又覺得那些話都不重要了。
他們怎么說,是他們的事。她和陳廣生怎么過,是他們自己的事。
陳廣生的兒子從國外打過一次電話回來。是馬小娥接的。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陌生,也很冷漠。他問陳廣生身體怎么樣,沒說幾句就掛了。
陳廣生拿著電話,聽著里面的忙音,坐了很久。
那天,他晚飯都沒吃,一個人喝了很多酒。馬小娥沒勸他,只是默默地給他端過去一碗醒酒湯。
他喝醉了,拉著馬小娥的手,含含糊糊地說:
“養(yǎng)兒子有什么用……還不如……還不如……”
他沒說下去,就睡著了。他的手還是抓著她的手,抓得很緊。
馬小娥想抽出來,但沒抽動。她就那么坐著,陪了他一夜。
她開始叫他“陳叔”。她是在一次給他遞降壓藥的時候,順口叫出來的。
陳廣生愣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從那以后,她就一直這么叫他。
這三年,馬小娥從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變成了一個會精打細算過日子的女人。
她臉上少了剛來廣州時的那種迷茫和怯懦,多了一些平靜和篤定。
本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不好不壞地過下去。像一條緩緩流淌的河,沒有波瀾,也看不到盡頭。
直到那天下午。
那天天氣很好,秋天的太陽暖洋洋的。
馬小娥洗完衣服,正在陽臺上晾。她聽見屋里“咚”的一聲悶響。
她心里一驚,趕緊跑進屋。
她看到陳廣生倒在地上,就在他平時最愛坐的沙發(fā)旁邊。
他的眼睛睜著,嘴巴歪向一邊,手腳在微微地抽搐。
他想說話,但是只能發(fā)出“嗬嗬”的聲音。
馬小娥的腦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她從沒見過這種情景,嚇得腿都軟了。但她只慌亂了幾秒鐘。
她想起以前在電視上看到過的急救知識。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把陳廣生的頭偏向一側,解開他襯衫的領扣。然后她沖到電話旁邊,用顫抖的手撥打了120。
“地址是……荔灣區(qū),沖口,城中村,三巷十四號……”
她對著電話,把地址重復了三遍,生怕對方聽不清楚。
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醫(yī)護人員用擔架把陳廣生抬了下去。
馬小娥抓起桌上的那個舊皮包,鎖上門,跟著跑了下去。
鄰居們都探出頭來看,議論紛紛。
馬小娥什么也聽不見,她的耳朵里只有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
到了醫(yī)院,陳廣生被直接送進了搶救室。
馬小娥一個人站在搶救室外面,走廊里的燈光白得刺眼。她感覺渾身冰冷。
她打開那個舊皮包,里面是陳廣生的身份證,醫(yī)保卡,還有一些現(xiàn)金。
她拿著這些東西,去辦了住院手續(xù)。窗口的護士問她:“你是他什么人?”
馬小娥愣住了。
我是他什么人?房客?保姆?她張了張嘴,最后說:“我是他……家人。”
沒過多久,兩個男人匆匆趕到了醫(yī)院。一個五十多歲,和陳廣生長得有幾分像,但更胖,一臉精明。另一個三十歲左右,賊眉鼠眼的。
“我哥呢?我哥怎么樣了?”胖男人一看到馬小娥,就大聲嚷嚷。
“在……在搶救室。”馬小娥小聲說。
“你是什么人?”胖男人上下打量著她,眼神很不客氣。
“我是……照顧陳叔的。”
“照顧?說得好聽!”旁邊的年輕男人冷笑一聲,“我大伯一個孤老頭子,身邊突然多了個年輕女人,安的什么心,誰不知道?”
這兩個人是陳廣生的弟弟陳光榮和他的兒子。他們已經(jīng)好幾年沒跟陳廣生來往了。今天接到醫(yī)院的電話,才趕了過來。
搶救室的門開了。醫(y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臉色很嚴肅:
“病人是突發(fā)性大面積腦溢血,情況非常危險。我們暫時穩(wěn)住了生命體征,但是顱內(nèi)還有一個很大的血塊,壓迫著神經(jīng)。需要馬上做開顱手術。”
四
醫(yī)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化不開,鉆進鼻子里,讓人心里發(fā)慌。
醫(yī)生的話像一把錘子,一下一下地敲在馬小娥的心上。
陳光榮湊上前去,臉上堆著關切,問的話卻句句離不開錢:
“醫(yī)生,這個手術……要多少錢?風險大不大?”
醫(yī)生看了他一眼,語氣很平淡,像在說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
“費用很高,初步估計要十五萬到二十萬,后續(xù)的康復治療更不好說。風險也極大,手術成功率只有三成。就算手術成功,病人醒過來的可能性也不大,很可能成為植物人。最好的情況,也是偏癱失語,生活無法自理。”
“什么?”陳光榮的嗓門一下子高了八度,“花二十萬,救回來一個不會動不會說的廢人?那還不如不救!”
他的兒子在一旁幫腔:“就是啊,醫(yī)生。我大伯都這把年紀了,就別讓他再受這個罪了。再說了,我們家也拿不出這么多錢啊。”他說著,眼睛卻瞟向馬小娥,意有所指,“我大伯的錢,還不知道在誰手里呢。”
醫(yī)生皺了皺眉,似乎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他拿出一張紙和一支筆:
“你們是病人的直系親屬,你們商量一下。做,還是不做。如果做,就在這份手術同意書上簽字。如果不做,也簽個字,放棄治療。”
陳光榮把他的兒子拉到一邊,兩個人嘀嘀咕咕地商量起來。
“不能做!做了就是個人財兩空!那房子……”
“爸,你說得對。這錢花出去就是打水漂了。到時候人沒救活,錢也沒了,我們圖什么?”
“萬一救活了,是個癱子,誰來伺候?還不是得我們管?不行不行,絕對不能簽。”
他們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安靜的走廊里,一字一句都像針一樣,扎進馬小娥的耳朵里。
她看著這兩個所謂的“親人”,在計算著利益得失,在衡量著一條人命的價值,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惡心。
她想起了陳廣生一個人喝醉酒的樣子,想起了他笨拙地喂她喝粥的樣子,想起了他背著她去診所時,那寬大又硌人的后背。
陳光榮商量完了。他走到醫(yī)生面前,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醫(yī)生,我們商量好了。我哥他……年紀大了,我們不想讓他再受罪了。我們……放棄治療。”
“確定嗎?”醫(yī)生又問了一遍。
“確定,確定。”陳光榮說著,就要去拿那支筆。
“不行!”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不大,但是很清楚。
所有人都回過頭,看著馬小娥。她站在那里,身體在微微發(fā)抖,但她的腰桿挺得筆直。
陳光榮的臉立刻沉了下來:“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你算個什么東西?我哥的家事輪得到你一個外人來插嘴?”
“我不是外人。”馬小娥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陳叔他……他還沒死。”
“早晚的事!”陳光榮不耐煩地揮揮手,“醫(yī)生都說了,救回來的也是個活死人!你安的什么心?是不是圖他的房子?我告訴你,沒門!只要我們還在,你一分錢也別想拿到!”
“我不要他的錢,我也不要他的房子。”馬小娥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但她強忍著沒有讓它掉下來。她看著醫(yī)生,用盡全身的力氣說:“醫(yī)生,救他!一定要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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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生看著她,又看看陳光榮,攤了攤手,說:
“對不起,這位女士。按照規(guī)定,手術同意書必須由病人的直系親屬簽字。你……沒有這個資格。”
絕望,像潮水一樣,瞬間淹沒了馬小娥。
她看著陳光榮那張冷漠又貪婪的臉,看著他拿起筆,準備在“放棄治療”那欄后面簽下名字。那個名字簽下去,就等于宣判了陳廣生的死刑。
不,不能這樣。
一個念頭在馬小娥的腦子里瘋狂地叫喊著。不能讓他就這么死了。馬小娥猛地沖了過去,一把搶走了陳光榮手里的筆。
“你干什么!”陳光榮怒吼道,“你瘋了!”馬小娥沒有理他。她紅著眼睛,死死地盯著醫(yī)生。似乎是做出了艱難的決定。
只見她一言不發(fā),眼神卻無比堅定,解開了自己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外套的扣子,然后是里面的毛衣,把手伸進了最貼身的內(nèi)衣里。
陳光榮和他的兒子都看呆了,臉上露出鄙夷又好奇的神色。
醫(yī)生也皺起了眉頭,不知道這個女人要干什么。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她掏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