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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禮,還好嗎?馬上就要開始了。”聚光燈的后臺,楊振寧輕聲問,替妻子理了理旗袍的領口。
杜致禮回過頭,臉上是那抹恰到好處的、溫婉的微笑:“我沒事,你快準備吧。”
她看上去完美無瑕,是世人眼中最幸福的女人。
可誰也不知道,她手袋里那封無法寄出的信,和她微笑背后那片深不見底的、名為“父親”的海洋,究竟哪一個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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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斯德哥爾摩的音樂廳,大家都管它叫金色大廳。
這個名字一點都沒叫錯,里面真的是金燦燦的。
天花板上掛著好幾個特別大的水晶吊燈,燈一開,比白天還要亮。
那光照在墻上金色的花紋上,走來走去的時候,墻上的花紋好像也跟著在動,一閃一閃的,感覺有點不真實。
大廳里的空氣聞起來很特別,有松樹枝的味道,有女士們身上高級香水的味道,還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讓人心里有點發(fā)緊的味道。
臺底下,坐滿了從世界各地來的人,有頭有臉的人物、大學者還有拿著相機的記者。
他們都穿著深色的衣服,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像一片黑色的潮水,等著那個最要緊的時刻。
杜致禮就坐在這片潮水最前面的位置。
她身上穿的旗袍是專門找人做的,墨綠色的絲絨,摸上去很舒服。
領口和袖口用金線繡著一朵一朵的云彩,花紋很細。
這件衣服把她的身形襯得很好看,既有東方女人的味道,又不顯得老氣。
她的頭發(fā)梳得很整齊,在腦后盤了一個發(fā)髻,露出了光潔的額頭和好看的脖子。
她的臉上,從頭到尾都掛著那么一點點微笑,那笑不多也不少,好像拿尺子量過一樣,再多一點就顯得巴結人了,再少一點又會讓人覺得她不高興。
她坐得筆直,腰挺得像一根棍兒,兩只手很安分地疊放在膝蓋上。
瑞典國王走上臺的時候,她跟著大家一起站起來。
樂隊開始奏樂,她就跟著輕輕地點頭。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提前排練過很多遍,跟這個又大又嚴肅的場面配得剛剛好。
她的眼睛,一直看著臺上燈光最亮的那個人,她的丈夫,楊振寧。
她看著他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地走上臺,看著他從瑞典國王手里接過那塊金光閃閃的獎牌。
那獎牌看起來挺沉的。
杜致禮的眼睛里,全是驕傲和喜歡。
她使勁地鼓掌,手心都拍紅了,有點疼。
全世界的照相機和攝像機,都把這一幕拍了下來:那個了不起的物理學家身邊,站著一位特別優(yōu)雅、特別安靜的東方女人,她為自己丈夫拿了大獎,笑得又幸福又滿足。
在別人眼里,她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最幸福的女人,沒跑了。
可是,那些冷冰冰的照相機,拍不到她漂亮旗袍底下的樣子。
照相機拍不到,她疊放在膝蓋上的那兩只手,手指頭因為太用力,指甲都快掐進手背的肉里了,指節(jié)那兒的皮膚都繃得有點發(fā)白了。
照相機也聽不到,在那么響的掌聲里,她自己的心跳聲有多快,快得好像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
那心跳每響一下,都在提醒她一件事。
在這天大的榮耀背后,有一個好大好大的影子,那個影子黑乎乎的,壓得她喘不過氣。
那個影子,離這里有好幾萬里遠,在一個她連想一想,心都像被刀割一樣疼的地方。
她微笑著,看著臺上的丈夫,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做得特別精致的娃娃,外面看起來漂漂亮亮的,可里面早就被人掏空了,什么都不剩,就剩下一個好看的殼子,擺在這里給所有人看。
02
發(fā)獎的儀式結束了,后面還有個酒會,大家一起慶祝慶祝。
這個酒會比發(fā)獎的時間還要長。
好多好多人走過來說恭喜,好多好多笑臉,好多好多舉起來的酒杯。
楊振寧被一群人圍在中間,有他的同事,有興奮的記者,還有各個國家的大學者。
他就是今天晚上的太陽,所有人都圍著他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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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致禮就像一顆安靜的衛(wèi)星,總是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跟著他轉。
每一個走過來道賀的夫人,她都微笑著跟人家握手,用很流利的英語回答人家的夸獎。
她感覺自己的臉都快笑僵了。
終于,她找到一個沒人說話的空檔,走到楊振寧身邊,小聲說:“振寧,我有點累了,想先回酒店歇會兒。”
楊振寧一聽,眼睛里有點過意不去,他握了握妻子的手,手心很暖和。他滿是疼愛地說:“好,你先回去,我這邊一結束,馬上就回來。”
杜致禮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么。
她轉身的時候,動作很輕,像一只優(yōu)雅的貓,一下子就從那個吵吵鬧鬧的人群里鉆了出來,沒驚動任何人。
斯德哥爾摩的冬天,晚上特別冷。
風刮在臉上,跟小刀子割一樣,生疼。
可是,這種鉆進骨頭里的冷,反倒讓杜致禮覺得腦子清醒了不少。她裹緊了身上的大衣,坐上了等在外面的車。
回到他們住的那個豪華酒店套房,她一進門就反手把門關上了。
那扇厚重的門,“咔噠”一聲,把外面那個又熱鬧又榮耀的世界,完完全全地關在了門外。
房間里特別暖和,跟春天似的,也很安靜,只能聽見墻邊壁爐里的柴火燒著的時候,發(fā)出的那種很輕的“噼啪”聲。
她沒開燈,房間里就只有壁爐里跳來跳去的火光。
她走到沙發(fā)邊上,把腳上那雙讓她站了一晚上的高跟鞋脫了下來,長長地、特別疲憊地舒了一口氣。
然后,她整個人都陷進了那個又大又軟的沙發(fā)里。
她在黑暗里就這么安安靜靜地坐了很久,什么也沒想,也什么都沒做。
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她才慢慢地、慢吞吞地,打開了自己隨身帶著的那個小小的、很精致的皮手袋。
她沒有去拿里面的口紅,也沒拿小鏡子。
她的手伸進了手袋最里面的那一層,那里有個夾層,很隱蔽。
她從里面特別小心地,拿出了一封信。那動作,好像怕把信碰壞了一樣。
那是一封很普通的信,信封是白色的,上面什么裝飾都沒有。
最要緊的是,信封的右上角,空蕩蕩的,沒有貼郵票。
借著壁爐里一閃一閃的火光,能看清楚信封上的字。
那字寫得很秀氣,也很工整,一筆一畫都透著一股特別認真的勁兒,甚至可以說,寫字的人,心里是帶著一種神圣的感覺在寫的。
收信的地址,只有簡簡單單的幾個字:“中國,北京,功德林管理所”。
收信人的名字是:“杜聿明先生”。
這幾個字,她當時寫的時候,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好像要把自己心里所有想說的話、所有的擔心,都通過筆尖,深深地刻進這層薄薄的紙里。
信,在她來斯德哥爾摩之前,就已經(jīng)寫好了。
她一個人在書桌前坐了很久,寫了撕,撕了又寫,反反復復改了很多遍,才把想對父親說的話,都寫在了這幾張紙上。
可是,這封信從寫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只是一份草稿。
因為她比誰都清楚,這封信,永遠也寄不出去。
它和那個叫杜聿明的人之間,隔著的不是一張郵票那么遠的距離,而是一個她怎么也跨不過去的、冰冷又堅硬的世界。
03
不知道什么時候,窗戶外邊,開始下雪了。
酒店的窗戶又大又干凈,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一切。
北歐的雪,跟她以前見過的都不一樣,好大好大,一片一片的,慢悠悠地往下飄,真的跟書里說的一樣,像是天上掉下來的鵝毛。
在黑乎乎的夜里,那些雪花被酒店透出去的燈光一照,亮晶晶的,安安靜安靜靜地往下落。
杜致禮把腿抱了起來,整個人都蜷在了那個大沙發(fā)里。
她把頭,輕輕地靠在了冰冷的玻璃窗上。
她就這么一動不動地看著窗戶外邊那個被雪蓋住的、白茫茫的、一點聲音都沒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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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頭貼著冰涼的玻璃,那股涼意,好像順著皮膚,一下子鉆進了她的腦子里。
這股涼意讓她一下子有點恍惚。她的腦子,好像一瞬間就掙脫了那個裝著榮耀和疲憊的籠子,跑了出去。
它跑得好快,一下子就跨過了一萬條河、一萬座山,跑回了那個很遠很遠、被她叫做“家”的地方。
她的思緒,首先跑回了還沒打大仗之前的南京。
她想起了那條兩邊都種滿了高大梧桐樹的長安街。
夏天的時候,梧桐樹的葉子又大又綠,把天都遮住了,走在樹底下特別涼快。秋天的時候,葉子黃了,踩上去“沙沙”地響。
那時候的父親杜聿明,還不是報紙上那個冷冰冰的、被人叫做“戰(zhàn)犯”的陌生名字。那時候,他是她的英雄,是這個世界上最高大、最溫暖的男人。
她記得,父親的肩膀特別寬,他穿著軍裝的時候,肩膀上還有亮晶晶的星星。
他最喜歡干的一件事,就是彎下腰,用他那雙大手托住自己的腰,然后大笑一聲,就把小小的她高高地舉過頭頂。
那個時候,她能看見院子高高的墻外邊更遠的地方,能看見街上來來往往的黃包車和賣糖葫蘆的小販。
她還記得,父親的手掌很大,手上有很多繭子,摸起來很粗糙。
可是,就是那雙粗糙的大手,總是能用最溫柔的力氣,握著她的小手。
他會把她的手包在他的手心里,帶著她,一筆一畫地在紙上寫字。
他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和陽光的味道,很好聞。
她的思緒又跑到了重慶。
她還記得,有個夏天的下午,天氣特別熱,院子里的知了躲在樹上,“知了、知了”地叫個沒完,那聲音又尖又長,吵得人心煩。
那天,父親沒有去忙那些軍隊里的大事,而是搬了個竹椅子,坐在屋檐下的走廊底下,一邊搖著大蒲扇,一邊一句一句地教她念《木蘭辭》。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
父親的聲音,又低又響亮,充滿了力量,好像能把那煩人的蟬鳴聲都壓下去。
他對她說:“致禮啊,你看,誰說女孩子就不如男孩子?我們家致禮,以后也要做一個像花木蘭一樣的人,一個有擔當、有骨氣的女孩子。”
那些暖洋洋的、好像會發(fā)光的記憶,像放電影一樣,一幕一幕地在她腦子里閃過去。每一個畫面,都那么清楚,那么真實。
可是,電影放到最后,所有的畫面,不管是南京的梧桐樹,還是重慶的蟬鳴聲,都一下子消失了。
最后,只剩下了三個字,孤零零地浮現(xiàn)在她眼前——“功德林”。
那三個字,又冷又硬,像三塊大石頭,重重地壓在她的心口上,讓她喘不過氣來。
那里面,充滿了她不知道的、讓她打心底里感到害怕的東西。
那個地方,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她總是不敢去想,可又總是忍不住要想。
那里的墻,是不是很高很高,還拉著鐵絲網(wǎng)?那里面的房子,是不是又陰又冷?
父親在那個地方,過得好不好?他是不是還穿著那身很挺括的軍裝,還是換上了那種統(tǒng)一的、灰撲撲的囚服?他那雙曾經(jīng)握著她的手、教她寫字的溫暖的大手,現(xiàn)在是不是要去干那些又臟又累的活兒?是不是要去挑水,去種地?
那個地方的冬天,一定很冷吧?北京的冬天,風刮得像刀子一樣。他有沒有足夠的厚衣服穿?晚上睡覺的被子,夠不夠暖和?
還有那里的飯菜,他一個從小在南方長大、吃慣了米飯和精致小菜的人,能吃得習慣北方的饅頭和粗糧嗎?
好多數(shù)不清的問題,像漲潮的海水一樣,一下子就把她給淹沒了。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尖尖的錐子,一下一下,狠狠地在她心上鉆。
她感覺自己的胸口悶得厲害,好像有人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讓她喘不過氣來。
小時候那些溫暖的、美好的記憶,跟那個她從來沒去過的、冰冷的、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地方,形成了那么殘忍、那么扎心的一種對比。
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把臉,深深地埋進了自己的膝蓋里。
她的肩膀,開始控制不住地、輕輕地抖動起來。一開始只是輕微的抖動,后來,抖得越來越厲害。
04
第二天早上,杜致禮又變回了那個挑不出一丁點毛病的“楊夫人”。
她早早地起了床,對著鏡子,很仔細地化了一個淡妝。
那個妝,正好能遮住她因為一晚上沒睡好而有點憔悴的臉色。
她換上了一件米白色的羊絨套裙,穿在她身上,讓她看起來又端莊,又讓人覺得容易親近。
當她挽著楊振寧的胳膊,走進酒店專門給獲獎人準備的早餐會餐廳時,她的臉上,又掛上了那抹像是焊在臉上的、一點差錯都沒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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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會的氣氛很輕松,不像昨天那么嚴肅。
大家都很放松,一邊吃東西一邊聊天,像一個大型的學者聚會。
各個國家的記者、學者,像看見蜜糖的蜜蜂一樣,還是圍在他們身邊。
他們嘴里不停地夸著楊振寧的發(fā)現(xiàn)有多么了不起,討論著物理學以后會怎么發(fā)展。
杜致禮就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她不怎么說話,只是微笑著聽大家講。
看到丈夫杯子里的紅茶喝完了,她就拿起茶壺,給他添上。
就在大家聊得正高興的時候,一個從美國來的記者,手里端著一杯咖啡,好像就是隨便走走的樣子,溜達到了她的身邊。
“楊夫人,您真是太美了,充滿了東方女性的魅力。”那個記者,先是笑著夸了她一句。然后,他話頭一轉,用一種好像在閑聊的口氣,很自然地問道:“您的家庭在中國大陸,也一定為您丈夫取得的如此輝煌的成就,感到無比驕傲吧?”
這個問題,聽起來很普通,很客氣。
可是,它像一根淬了毒的、又細又長的針,一下子就、又輕又快地扎進了杜致禮的心臟里。
她的心,在那一瞬間,猛地往下一沉,好像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里,幾乎都停止了跳動。
她心里明鏡似的,這個問題,絕對不是隨便問問的。
在當時那種復雜的國際大環(huán)境底下,她父親的身份,對于這些西方媒體來說,是一個能搞出大新聞的、特別敏感的話題。
就在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好多數(shù)不清的念頭,在她腦子里閃了過去。
她該怎么回答?如果她說“是”,那不就等于告訴所有人,自己和那個被稱為“戰(zhàn)犯”的家庭,還保持著聯(lián)系嗎?如果她說“不知道”,那會不會顯得自己太冷血、太不孝順了?不管她怎么回答,都有可能被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拿去做文章,給她丈夫干干凈凈的聲譽,抹上不必要的黑點。
可是,就算她心里已經(jīng)翻江倒海了,她的臉上,還是保持著那份得體的微笑,甚至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改變一分一毫。
她抬起頭,眼睛看著那位記者,聲音很溫和,語氣也挑不出毛病。
她巧妙地回答說:“科學的成就是屬于全人類的,它不分國界,也不分政見。我相信,所有熱愛和平與進步的人,都會為此感到高興。”
這個回答,說得滴水不漏。
她既沒有直接回答那個關于“家庭”的敏感問題,又一下子把話題說得很大,提到了“全人類”的高度。
這么一來,對方就不好意思再追著問下去了。
那個美國記者聽了,明顯愣了一下,可能沒想到她會這么回答。
他隨即也笑著點了點頭,稱贊道:“您說得太好了,夫人。”
一場看不見的、藏在客氣話底下的風波,就這么被她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但是,只有杜致禮自己知道,就在剛才,當她從嘴里說出“家庭”那兩個字的時候,她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大手,狠狠地攥了一下,疼得她差點沒喘上氣來。
05
早餐會結束了,他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酒店的服務生,抱進來好大一堆賀電,像雪花一樣,是從世界各地發(fā)過來的。
有大學的,有研究所的,還有很多親戚朋友。
楊振寧特別高興,像個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小孩子,一封一封地拆開來看,還不停地念給杜致禮聽,跟她分享上面的祝福。
杜致禮也微笑著,陪著他一起分享這份喜悅。
可是,她的眼神,總是有那么一點點飄忽,好像沒把心思完全放在這些賀電上。
在那么多印著漂亮花紋和燙金大字的精美賀電里,有一封電報,看起來特別普通,一點都不起眼。
那是一封從香港發(fā)來的,是她母親那邊的一個遠房親戚。
楊振寧也沒多想,順手就拆開了,念了出來:“恭賀振寧致禮賢伉儷獲此殊榮,舉族同慶。”
念完這句祝福的話,他看到電報的最后,還有一小行字,看起來就是一句普普通通的附言。他接著念道:“家父近日偶感風寒,幸有照料,勿念。”
楊振寧聽了,根本沒往心里去,只是隨口說了一句:“哎呀,香港的伯父生病了,看來我們得抽個空,回個電報問候一下才行。”
這句話,在楊振寧聽來,再正常不過了。
可是,它傳到杜致禮的耳朵里,卻不亞于在平地上響起了一聲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