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聯(lián)網(wǎng),部分圖片非真實圖像,僅用于敘事呈現(xiàn),請知悉。
1984年的夏天,知了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上叫得人心煩。一個衣衫破舊的陌生婆婆扶著我家的門框,氣喘吁吁地討水喝。
“大娘,天熱,喝點熱的解渴。”我爸心善,特意從屋里端出一碗剛燒開透涼的溫?zé)崴?/strong>
老婆婆接過碗一飲而盡,一雙渾濁的眼睛卻像尺子,將我家的院子從東到西反復(fù)打量。她放下空碗,轉(zhuǎn)身欲走,卻又猛地回頭,一把死死抓住了我爸的胳膊,干枯的手像鐵鉗一樣。
“大娘,您這是?”我爸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
老婆婆湊到他耳邊,聲音沙啞又冰冷,一字一句地說:“孩子,你們家要出事了......”
![]()
01
1984年的夏天,北方的農(nóng)村像一個巨大的烤爐。太陽火辣辣地掛在天上,曬得土地冒煙,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樹,葉子都打了卷,蔫頭耷腦的。樹上的知了聲嘶力竭地叫著,一聲高過一聲,攪得人心煩意亂。
我的童年,就在這樣一個小院里度過。我們家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四合院,三間正房坐北朝南,是我和爸媽住的地方。東西各兩間廂房,東廂房堆著些農(nóng)具和雜物,西廂房空著。院子中央有一口老式的壓水井,井邊長滿了青苔,夏天摸上去,又滑又涼。井旁邊,就是那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槐樹,它的樹冠像一把巨大的綠傘,給我們家投下一片寶貴的陰涼。
我叫小春,那年我八歲。我爸叫李衛(wèi)國,是村里唯一的赤腳醫(yī)生。他不是那種正經(jīng)科班出身的大夫,會的都是些土方子和從老輩人那里學(xué)來的手藝。但他心善,村里誰家有個頭疼腦熱,不管白天黑夜,他總是隨叫隨到,有時候甚至連藥錢都不要。所以,我爸在村里的人緣特別好,大家都尊敬地喊他一聲“衛(wèi)國哥”。
我媽叫王淑芬,是個典型的農(nóng)村婦女,勤勞、樸實,還有點愛念叨。她總說我爸是個“爛好人”,對誰都掏心掏肺,也不怕被人騙。我爸聽了,總是憨憨地笑,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能幫一把是一把。”
那天中午,熱得人喘不過氣。我媽在屋里做針線活,我拿著個小板凳坐在槐樹底下,看螞蟻搬家。我爸在院子的另一頭,正整理著上午從山上采回來的草藥,準(zhǔn)備晾曬。整個院子安靜得只剩下知了的叫聲和我爸翻動草藥的“沙沙”聲。
就在這個時候,院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非常陌生的老婆婆。她頭發(fā)花白,梳得一絲不茍,但衣服卻破舊不堪,打了好幾個補丁。她的臉很瘦,臉上的褶子像刀刻的一樣,一雙眼睛雖然渾濁,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精明。她背著一個看不出顏色的布包,手里拄著一根磨得發(fā)亮的木棍,看樣子是走了很遠(yuǎn)的路。
她站在門口,扶著門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娃,家里有水嗎?給一口吧,渴死我了。”她的聲音又干又啞,像是從沙地里磨出來的。
在農(nóng)村,上門討水喝是常有的事。我爸立刻停下手里的活,站了起來。
“有,大娘,您快進(jìn)來歇歇。”我爸一邊說,一邊大步走過去扶她,“這天太熱了,您是打哪兒來?”
老婆婆沒回答,只是沖他擺了擺手,順著我爸的力道,慢慢走進(jìn)了院子。她在我坐的小板凳旁邊的一個石墩上坐下,把布包和木棍放在腳邊,眼睛卻一直在院子里打轉(zhuǎn)。
我爸走到壓水井邊,“嘎吱嘎吱”壓了半天,舀起一瓢清涼的井水。他端著水瓢正要走過去,忽然停住了腳步。他低頭看了看水瓢,似乎在想什么。然后,他走到墻角,把那瓢涼水全潑在了菜地上,轉(zhuǎn)身進(jìn)了正房。
我有些好奇,不知道我爸要做什么。
很快,我爸又出來了。他一手端著一個粗瓷大碗,碗里是剛沖好的開水,還冒著騰騰的熱氣;另一只手里,攥著兩個雞蛋。
“大娘,”我爸把碗遞過去,聲音很溫和,“天太熱,喝涼水容易鬧肚子。喝點熱的,出一身汗,反倒解渴還不上頭。”
老婆婆抬起頭,看了我爸一眼。她沒有立刻接碗,眼神反而落在了我爸另一只手里的雞蛋上。
我爸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憨厚地笑了笑,把兩個雞蛋也塞進(jìn)了她的手里。“拿著,大娘,路上當(dāng)個干糧。”
![]()
老婆婆這才接過水碗,低著頭,“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她喝得很急,滾燙的開水好像對她一點影響都沒有。一碗水下肚,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額頭上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她把空碗還給我爸,卻沒有馬上走的意思。她慢慢站起來,開始在院子里踱步。
她的行為很奇怪。她不像一般的過路人,歇歇腳就走。她走得很慢,像是在丈量土地。她先是走到院子中央的老槐樹下,抬頭看了看繁茂的樹冠,又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樹皮。然后,她走到西廂房門口,只是朝里面望了一眼,就搖了搖頭。
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東廂房上。
東廂房是我們家最舊的一間屋子,里面堆滿了柴火、壞掉的農(nóng)具,還有一個我爺爺留下來的破風(fēng)箱。因為常年不住人,又不見陽光,那間屋子總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我們家的雞窩也搭在東廂房的屋檐下,但奇怪的是,那些母雞下了蛋,寧愿咯咯噠地跑到院子里,也不愿意在東廂房門口多待一秒。
老婆婆走到東廂房門口,停了下來。她沒有往里看,而是伸出干枯的手,在斑駁的門框上輕輕敲了敲。那聲音很輕,在“叩、叩、叩”三聲之后,她竟然蹲下身子,把耳朵貼在了門檻上,好像在聽什么動靜。
我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我爸身后躲了躲。我爸也皺起了眉頭,不明白這個老婆婆到底要干什么。
過了好一會兒,老婆婆才緩緩站起來。她轉(zhuǎn)過身,沒再看東廂房一眼,徑直朝院門口走去。
“大娘,您慢走。”我爸客氣地說道。
老婆婆走到門口,忽然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她沒有看我爸,而是又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東廂房的方向。然后,她猛地抓住我爸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
“孩子,”她沙啞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你是個好人。但你們家,要出事了。”
我爸愣住了:“大娘,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老婆婆沒回答他,只是用手指了指東廂房,壓低了聲音說:“那間屋子,陰氣太重。記住我的話,從今天算起,二十天之內(nèi),你們家必有血光之災(zāi)。千萬,千萬別讓家里人往東走。”
說完,她松開手,不再多說一個字,轉(zhuǎn)身就走。她走得很快,那根木棍在地上篤篤作響,一點也不像個上了年紀(jì)的老人。
我爸反應(yīng)過來,急忙追了出去。“大娘!大娘您把話說清楚啊!”
可是,老婆婆的身影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我爸追到村口,只看到她拐進(jìn)了村頭那片茂密的槐樹林,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槐樹林里靜悄悄的,連一絲風(fēng)都沒有,好像剛才那個人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我爸站在村口,手里還攥著那個空碗,臉上的表情又驚又疑。
02
我爸回到家的時候,臉色很難看。我媽從屋里走出來,看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關(guān)心地問:“衛(wèi)國,咋了這是?那個討水的老婆婆呢?”
我爸沒有馬上回答,他走進(jìn)院子,把碗放在石桌上,抬頭看了一眼東廂房。他的眼神里充滿了復(fù)雜的情緒,有疑惑,有不安,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恐懼。
“她走了。”我爸的聲音有些干澀,“淑芬,她……她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奇怪的話?她說啥了?”我媽一邊收拾著我爸晾曬的草藥,一邊隨口問道。
我爸猶豫了一下,把我拉到身邊,然后把我媽也叫到跟前,壓低了聲音,把老婆婆臨走前說的話原原本本地復(fù)述了一遍。
“……她說,東廂房陰氣太重,二十天內(nèi),必有血光之災(zāi)。還囑咐,千萬別讓家里人往東走。”
我爸說完,院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那棵老槐樹上的知了,還在不知疲倦地尖叫著。
我媽臉上的血色“刷”地一下就褪得干干凈凈。她手里的簸箕“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草藥撒了一地。她死死地盯著東廂房,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你說的都是真的?”過了好久,我媽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爸沉重地點了點頭:“我親耳聽見的。我追出去想問個明白,可她走得太快了,一轉(zhuǎn)眼就沒了人影,就跟……就跟憑空消失了一樣。”
“老天爺啊!”我媽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石墩上,雙手合十,嘴里開始念叨起來,“這是哪路神仙,還是哪路小鬼啊?我們家衛(wèi)國一輩子行善積德,沒做過虧心事,怎么會招上這些東西……”
那天晚上,我們家第一次沒有準(zhǔn)時吃飯。我媽沒了做飯的心思,我爸也一直在院子里抽著旱煙,一口接一口,煙霧繚繞,他緊鎖的眉頭。
晚飯是隨便對付的。飯桌上,誰也沒說話。我媽扒拉了兩口飯就放下了筷子,眼睛時不時地瞟向窗外東廂房的方向,好像那黑漆漆的屋子里藏著什么吃人的怪物。
到了晚上,我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著。我能聽見外屋,我爸和我媽在小聲地說話。
“衛(wèi)國,要不……要不咱明天去找村長說說?”是我媽的聲音,帶著哭腔。
“找村長說啥?說一個陌生老婆婆來咱家討了碗水,就咒咱家要出事?村長不把咱當(dāng)成瘋子才怪!”我爸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無奈,“這種事,沒憑沒據(jù)的,說出去誰信?”
“那可咋辦啊?她說二十天,還有血光之災(zāi)……我這心里慌得不行,眼皮一直跳。”
“別自己嚇唬自己。”我爸安慰她,但聽得出來,他自己也沒底氣,“可能就是個瘋瘋癲癲的老太婆,胡說八道的。咱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那些歪門邪道。”
“可是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還點明了是東廂房……”
“東廂房能有啥?不就是些破爛玩意兒嗎?”我爸頓了頓,又說,“這樣吧,明天我把東廂房的門用木條釘上,不讓人進(jìn)去就是了。她不是說別往東走嗎?咱們不靠近那兒,不就行了。”
“也只能這樣了……”我媽的聲音聽起來還是不放心。
![]()
那一夜,我爸媽幾乎沒怎么睡。我迷迷糊糊中,總能聽見我爸翻身和嘆氣的聲音。老婆婆那句“你們家要出事了”,像一塊巨大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了我們家每個人的心上。
第二天一大早,我爸就找來幾根木條和一把大錘,對著東廂房的門“咣咣咣”地釘了起來。他釘?shù)煤芙Y(jié)實,橫豎交叉,把那扇破舊的木門封得死死的。
做完這一切,他似乎松了一口氣。我媽的臉色也好了一些。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
可是,怪事還是發(fā)生了。
就在老婆婆離開的第二天,一件小事打破了家里的平靜。早上,我媽去雞窩撿雞蛋。我們家的老母雞平時都很溫順,每天下完蛋就“咯咯噠”地在院子里踱步。可是那天,那只剛下完蛋的老母雞,突然像瘋了一樣,從東廂房的屋檐下“嘎”地一聲尖叫著竄了出來。
它的叫聲特別凄厲,完全不是平時的聲音。它撲騰著翅膀,在院子里沒頭沒腦地亂飛亂撞,好幾次都差點撞到墻上。最后,它一頭扎進(jìn)了院子角落的柴火堆里,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瑟瑟發(fā)抖,再也不肯出來。
從那天起,那只老母雞再也沒有靠近過東廂房半步。甚至連我們家的那條大黃狗,平時最喜歡在東廂房門口的陰涼處趴著睡覺,現(xiàn)在也繞著那里走,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嗚嗚”聲。
如果說動物的異常只是讓父母心里添堵,那么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就讓他們感到了實實在在的恐懼。
大概是老婆婆走后的第三天,我媽打掃院子的時候,驚奇地發(fā)現(xiàn),東廂房靠院子這邊的墻角,竟然滲出了一片水漬。
那幾天的天氣一直很晴朗,根本沒下過雨,墻角怎么會無緣無故地滲水呢?
我爸一開始沒當(dāng)回事,以為是地下的潮氣返上來了。他說:“沒事,等天再曬幾天,就干了。”
可是,那片水漬不但沒有干,反而一天比一天大。到了第五天,水漬已經(jīng)從墻角蔓延到了墻壁中間,足足有臉盆那么大一片。而且,那水漬的顏色也越來越深,從一開始的淡黃色,變成了深褐色,還隱隱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腥味。
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片水漬的形狀。它不是一個規(guī)則的圓形或者方形,而是像一只巨大的、扭曲的手掌,五根“手指”向上延伸,仿佛有什么東西正拼命地想從墻里面爬出來。
我媽嚇得不敢再靠近那面墻。她每天都站在院子中央,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那片不斷擴大的水漬,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
“衛(wèi)國,這……這太不對勁了。”她聲音發(fā)顫,“那老婆婆的話,怕不是真的要應(yīng)驗了。”
我爸的臉色也凝重到了極點。他蹲在那片水漬前,用手摸了摸,又濕又黏。他敲了敲墻壁,里面的聲音很空洞。
“可能是墻體老化,里面的土坯受潮了。”我爸試圖用科學(xué)來解釋,但他自己也知道這個解釋有多么蒼白無力,“等秋收完了,找人來把這面墻扒了重新砌一下。”
到了第七天,那片水漬已經(jīng)蔓延了小半面墻。墻皮開始大塊大塊地脫落,露出了里面被浸透的土坯,濕漉漉的,像一塊腐爛的傷口。
我爸坐不住了。他請來了村里最好的泥瓦匠,老趙叔。
老趙叔在我們家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最后站在那面墻前,抽著旱煙,看了足足有十分鐘。他用手里的瓦刀敲了敲墻體,又捻起一點脫落的墻皮聞了聞,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衛(wèi)國,你這墻……保不住了。”老趙叔吐出一口煙,很嚴(yán)肅地對我爸說,“這不是簡單的受潮。里面的土坯都爛透了,根基也壞了。我活了快六十年,砌了一輩子墻,從沒見過這樣的。這墻必須整個推倒,重新打地基,再用青磚砌。”
我爸心里一沉,問:“那……那得多少錢?”
老趙叔伸出兩個手指頭:“連工帶料,最少也得這個數(shù)。”
“兩百塊?”我媽驚叫起來。
兩百塊錢!在1984年,對于我們這樣一個普通的農(nóng)村家庭,這簡直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我爸當(dāng)赤腳醫(yī)生,一年到頭也攢不下這么多錢。
我爸的臉一下子就垮了。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擺了擺手,對老趙叔說:“趙哥,我知道了。這錢……我們家一時半會兒也拿不出來。先這樣吧,等我湊湊錢,秋收完了再說。”
老趙叔看了看我爸為難的樣子,嘆了口氣,沒再多說,收拾起工具走了。
他走后,我媽的眼淚就下來了。“衛(wèi)國,這可怎么辦啊?這墻眼看著就要塌了,那老婆婆的話……”
我爸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一言不發(fā)。院子里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那面不斷“流膿”的墻,像一個不祥的預(yù)兆,一天天侵蝕著我們家原本平靜的生活。
03
時間一天天過去,離老婆婆說的二十天之期越來越近。家里的氣氛也越來越緊張。
第十天的上午,這份緊張被一陣汽車的轟鳴聲打破了。
一輛綠色的解放牌大卡車,在我們家院門口停了下來。在那個連自行車都算稀罕物的年代,一輛卡車開進(jìn)村子,立刻就引來了大半個村子的人圍觀。
車門打開,一個穿著的確良襯衫和喇叭褲的年輕人跳了下來。他頭發(fā)抹得油亮,手里還提著一個收音機,正放著鄧麗君的歌。
他是我爸的親弟弟,我的小叔,李建設(shè)。
小叔比我爸小十歲,早些年就出去闖蕩了,在縣城跟著一個車隊跑運輸,后來還在城里娶了媳雞蛋婦,安了家。他很少回村里,每次回來,都像個大人物一樣,穿得洋氣,說話也帶著城里人的腔調(diào)。
![]()
“哥!嫂子!小春!”小叔人還沒進(jìn)院子,聲音就先傳了進(jìn)來。
我爸和我媽聽到聲音,都迎了出去。看見是小叔,我爸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建設(shè)?你怎么回來了?也不提前捎個信。”我爸高興地拍著弟弟的肩膀。
“嗨,別提了。”小叔把手里的收音機關(guān)掉,一臉不耐煩地走進(jìn)院子,“跟我那婆娘吵了一架,煩死了。城里待著憋屈,想回老家清靜幾天。”
我媽趕忙給他倒水,關(guān)心地問:“又吵架了?為了啥事啊?”
“還能為啥?嫌我掙得少,嫌我跟車隊的朋友喝酒。頭發(fā)長見識短的娘們兒!”小叔一屁股坐在石墩上,拿起碗咕咚咕咚喝了個底朝天,“哥,我這幾天就在你這兒住了啊,等我氣消了再回去。”
“住,住,自己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爸連忙說。
安頓小叔住在哪兒,卻成了一個問題。
“建設(shè),你住西廂房吧。”我爸指了指西邊那間空著的屋子,“里面干凈,我讓你嫂子給你鋪床新被褥。”
小叔探頭往西廂房里看了一眼,立刻撇了撇嘴:“哥,那屋也太破了,連個像樣的窗戶都沒有。黑乎乎的,能住人嗎?”
他嫌棄西廂房,我爸有些為難。正房只有三間,我們一家三口住著,也沒有多余的地方。我爸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東邊,隨口說道:“那……要不住東廂房?那屋大一點,也亮堂。”
這話一出口,我爸自己就愣住了。
我媽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她猛地拉了我爸一下,想阻止他,但已經(jīng)晚了。
小叔的目光已經(jīng)落在了東廂房上。他不知道那個老婆婆的預(yù)言,也不知道這些天家里發(fā)生的怪事。他走過去,看了一眼被木條封死的門,好奇地問:“哥,這屋門怎么還釘上了?里面有啥寶貝啊?”
“沒……沒什么。”我爸的表情很不自然,支支吾吾地說,“就是……堆了些柴火,怕小孩進(jìn)去玩火。”
“嗨,多大點事兒。”小叔滿不在乎地一揮手,“我住進(jìn)去,不就正好幫你看門了嗎?把這木條拆了。”
說著,他竟然自己走到墻角,抄起我們家劈柴用的斧子,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爸釘上去的木條給劈了下來。
“別!建設(shè)!”我媽尖叫著想去阻止,卻被我爸一把拉住了。
我爸沖她搖了搖頭,臉上滿是無奈和頹然。小叔的脾氣,他是知道的,犟得很,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現(xiàn)在要是強行阻攔,免不了又要大吵一架。或許,他心里也存了一絲僥幸,覺得小叔一個年輕力壯的大男人住進(jìn)去,陽氣重,說不定能把那所謂的“陰氣”給壓下去。
木條被拆掉,那扇破舊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股混合著霉味和塵土的陰冷氣息,從屋里撲面而來。
小叔嫌棄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大步走了進(jìn)去:“是味兒大了點,開開窗戶通通風(fēng)就行了。”
我媽不放心,跟了進(jìn)去。她站在門口,不敢再往里走,指著那面滲水的墻,對小叔說:“建設(shè),你睡的時候離那面墻遠(yuǎn)點。那墻不知道怎么了,老是滲水,都快塌了。”
小叔回頭看了一眼那面布滿深褐色水漬、墻皮剝落的墻,滿不在乎地笑了:“嗨,不就是面土墻嘛,受了潮而已。多大點事兒,值得你們緊張成這樣。放心吧嫂子,塌不了,就算塌了也砸不到我。”
他把自己的行李往屋里一扔,就開始動手收拾。他把我爸堆在里面的雜物全都搬到了院子里,又找來掃帚把地上的灰塵掃了出去。忙活了一下午,還真讓他把那間陰森的屋子收拾得有模有樣了。
晚上,小叔就正式住進(jìn)了東廂房。
那一夜,我爸和我媽又是一夜沒睡。我能聽到他們在外屋的嘆氣聲,比之前任何一個晚上都要沉重。老婆婆的話,就像一個定時炸彈,而現(xiàn)在,我小叔就睡在那個炸彈的旁邊。
04
小叔住進(jìn)來的頭幾天,日子出奇地風(fēng)平浪靜。
東廂房那面墻,似乎也安分了下來,水漬沒有再繼續(xù)擴大。之前那股若有若無的腥味,也好像被小叔住進(jìn)去帶來的“人氣”給沖淡了。
小叔是個閑不住的人。他白天開著他的大卡車,在村里到處轉(zhuǎn)悠,跟這個聊兩句,跟那個吹吹牛。村里人看他開著車,又從城里來,都對他高看一眼,這讓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晚上,他會準(zhǔn)時回家吃飯。飯桌上,他給我們講城里的新鮮事,講他跑運輸路上遇到的趣聞。他還會從口袋里摸出幾塊水果糖塞給我,逗得我咯咯直笑。有了他,家里冷清的氣氛被一掃而空,多了許多歡聲笑語。
看著這一切,我爸和我媽緊繃了十幾天的神經(jīng),也漸漸放松了下來。
他們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想多了。也許那個老婆婆,真的只是一個胡言亂語的瘋子。也許墻滲水,真的就只是墻體老化。現(xiàn)在小叔住進(jìn)去了,什么事也沒有,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看來,真是咱們自己嚇唬自己。”一天晚上,我媽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對我爸說,語氣輕松了不少。
我爸點了點頭,抽了一口旱煙,吐出的煙霧似乎都比前些天舒展了。“是啊,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的。建設(shè)一個大小伙子住那兒,啥事沒有。”
他們甚至開始慶幸小叔的到來。要不是他堅持要住東廂房,他們可能還會一直被那個可怕的預(yù)言困擾著。
我也很喜歡小叔。他不像村里其他大人那樣總是板著臉,他會陪我玩,給我講孫悟空的故事,還會用狗尾巴草給我編小兔子。有他在,我覺得家里熱鬧又安全。
日子一天天過去。第十五天,第十六天,第十七天……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東廂房里,每天傳出的都是小叔那個收音機里鄧麗君甜美的歌聲,和我爸媽擔(dān)心的“血光之災(zāi)”沒有半點關(guān)系。老婆婆那個“二十天”的期限,看起來越來越像一個可笑的詛咒。
家里的氣氛徹底恢復(fù)了正常。我媽臉上的笑容多了起來,我爸的眉頭也舒展開了。那面被釘死的東廂房門帶來的陰影,好像已經(jīng)徹底消散了。
然而,他們都忘了,老婆婆說的期限,是二十天。
第十八天——那是一個星期五。
那天下午學(xué)校放學(xué)特別早,我背著書包,一蹦一跳地往家跑。離家還有一段路,我就聞到了槐花的香味,心里想著回家就能吃到我媽做的槐花餅了。
可是,當(dāng)我推開院門的時候,卻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
太安靜了。
以往這個時候,我媽應(yīng)該在廚房里忙活,鍋碗瓢盆的聲音清晰可聞。我爸應(yīng)該在院子里擺弄他的草藥。可是今天,整個院子靜悄悄的,連平時最愛叫的狗和雞都沒有聲音。
“爸?媽?”我喊了兩聲,沒有人回應(yīng)。
我走到正房門口,門關(guān)著。我推開門,里面空無一人。廚房里也是冷鍋冷灶。
他們?nèi)ツ膬毫耍渴窍碌馗苫钸€沒回來嗎?
我心里有點發(fā)慌。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院子里,周圍的寂靜讓我感到害怕。那棵老槐樹上的知了,今天也好像偷懶了,叫聲有氣無力。
就在這時,我聽見了一點聲音。
聲音是從東廂房里傳出來的。那不是小叔收音機里的歌聲,也不是他睡覺的鼾聲。那是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像是……像是有什么沉重的東西,在粗糙的地面上拖動。
“嘶啦……嘶啦……”
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很輕微,但在死寂的院子里,卻顯得格外清晰。
是小叔在屋里嗎?他在干什么?
我心里充滿了好奇,還有一絲莫名的恐懼。我慢慢地朝東廂房走去。那扇破舊的木門虛掩著,留著一道縫。屋里很暗,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小叔?”我鼓起勇氣,小聲喊了一句。
沒有人回答我。但是,那“嘶啦嘶啦”的拖動聲,卻突然停了。
屋里有人!
我的心“咚咚”地跳了起來。我不知道自己是該跑開,還是該進(jìn)去看看。那個關(guān)于東廂房的可怕預(yù)言,像一根冰冷的針,突然刺痛了我的記憶。
猶豫了很久,我還是沒能抵擋住好奇心。我悄悄地走到門口,把眼睛湊到門縫上,想看看里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可就在我看清屋里情景的那一刻,我嚇得差點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