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金沙城的風永遠帶著一股燥熱的甜香,像一塊融化了一半的太妃糖,黏在人的皮膚上。我提著行李,最后一次回頭看那棟住了十二年的白色別墅。阿米拉夫人,我的女主人,站在雕花鐵門后,她那身昂貴的香云紗長袍在風里微微晃動。
“秀芝,這些年辛苦你了?!彼穆曇艉茌p,像羽毛,“這錢你拿著,就當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一個厚實的信封塞進我手里,我捏了捏,大約是十二萬。
她又指了指我腳邊那個暗紅色的皮箱,眼神復雜得像一團打結的絲線?!坝涀?,路上千萬別打開它,千萬。等你回了國,安頓好了,再……再看吧?!?/strong>
我當時以為,那只是某種告別的儀式感,富人世界里我永遠無法完全理解的矯飾。我點點頭,沒多問,轉身走向了那輛送我去機場的黑色轎車。我不知道,那個箱子,和那筆錢,將我從一個普通的歸國保姆,推入了一個我做夢也想不到的漩渦中心。
01
我叫林秀芝,四十五歲。在踏上金沙城那片土地之前,我是個連縣城都沒出過幾次的女人。我生活的世界,是丈夫病榻前繚繞的藥味,是兒子學校門口擁擠的自行車,是菜市場里為了三毛兩毛的討價還價。后來,丈夫走了,留下了一屁股債和剛上初中的兒子。
同鄉的姐妹說,去金沙城吧,那里遍地是黃金,給富人家當保姆,一年能掙回咱們十年都攢不下的錢。她唾沫橫飛地描述著那里的奢華,說得我心里那潭死水也起了波瀾。為了兒子,為了還債,我咬咬牙,跟著勞務中介,坐上了飛往那座沙漠之城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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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十二年前,我三十三歲,眼角的細紋才剛剛開始顯現。飛機降落的時候,一股熱浪夾雜著陌生的香料味撲面而來,我看見了比電視里還要夸張的高樓,直插云霄,玻璃幕墻在烈日下閃著金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我的雇主是阿爾賈米爾家族,在當地是頗有名望的商人。男主人叫拉希德,高大英俊,總是穿著一身雪白的阿拉伯長袍,眼神像鷹一樣銳利。女主人叫阿米拉,美得像波斯地毯上的圖畫,但眉宇間總藏著一抹淡淡的愁緒。我被分派的任務,是照顧即將出生的孩子。
他們的家,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座小型的宮殿。乳白色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水晶吊燈從三層樓高的穹頂垂下來,像一掛凝固的瀑布。家里的傭人有十幾個,菲律賓來的女傭,印度來的司機,尼泊爾來的花匠,我們像一群設定好程序的機器,在各自的軌道上安靜地運轉。
我的工作,就是我的全世界。小少爺奧馬爾出生后,我成了他的“中國媽媽”。我給他唱我們老家的歌謠,用磕磕巴巴的英語給他講《西游記》,在他半夜發燒時抱著他一夜不睡。奧馬爾的頭發是柔軟的淺褐色,眼睛像兩顆黑曜石,他咿咿呀呀地學會的第一個中文詞,不是“媽媽”,而是“秀芝”。
在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里,奧馬爾是我唯一的慰藉。我看著他從一個襁褓中的嬰兒,長成一個能抱著我脖子撒嬌的男孩。十二年的時間,我鬢角的白發多了,手也變得粗糙,但我把一個孩子帶大了。我覺得,我這十二年,沒有白過。
賈米爾夫婦對我很大方,工資給得比別人高,逢年過節還有紅包。阿米拉夫人尤其依賴我,她不開心的時候,會拉著我在花園里坐一下午,什么話也不說,只是看著那些名貴的花草發呆。她說,秀芝,你身上有種安定的力量。
我只是笑笑。我哪有什么力量,我不過是一個離家萬里的母親,把對自己兒子的思念,都傾注在了另一個孩子身上。我自己的兒子,已經從一個需要我保護的少年,長成了一個即將大學畢業的青年。我們之間隔著四小時的時差和幾千公里的距離,只能通過偶爾的視頻電話,看看彼此的模樣。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到我做不動為止。然后我拿著攢下的錢回國,給兒子買套房子,看著他娶妻生子,安度晚年。我把未來規劃得像一張清晰的地圖,每一步都標記好了位置。
然而,我忘了,命運這東西,最喜歡在人以為一切盡在掌握的時候,悄悄地調轉方向盤。
02
在這座看似平靜的豪宅里,有些東西正在悄悄地腐爛。我不是第一天出來討生活的小姑娘,我知道什么該看,什么不該看,什么該聽,什么不該聽。但有些事情,就像墻角滲出的水漬,你越是假裝看不見,它蔓延得越快。
拉希德先生出差的頻率越來越高。他總是深夜離開,清晨回來,身上帶著一股混合著雪茄和另一種陌生香水味的疲憊。他回來后,總會和阿米拉夫人在書房里爭吵。他們的聲音壓得很低,像兩只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在互相嘶吼。
有一次,我給他們送咖啡,剛走到書房門口,就聽見阿米拉夫人尖銳的聲音:“拉希德,你答應過我,那是最后一次!你不能再碰那些東西了!”
“閉嘴!”拉希德的聲音充滿了暴躁和不耐煩,“你懂什么?這是生意!沒有這些,你以為你還能穿著高級定制的裙子,在這里喝下午茶嗎?”
“可那是違法的!是骯臟的!”
“骯臟?錢有骯臟的嗎?阿米拉,管好你的兒子,管好你自己,別插手我的事!”
我嚇得端著盤子的手一抖,咖啡灑出來幾滴。我連忙退后幾步,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從那以后,我開始留意。我發現,家里會來一些奇怪的客人。他們不像拉希德生意場上的伙伴,那些人總是西裝革履,滿面春風。這些客人,通常在深夜到訪,穿著隨意,眼神里帶著一種亡命之徒的警惕和狠厲。
他們從不走正門,而是由拉希德親自領著,從花園的側門進來,直接進入地下室。地下室原本是酒窖和娛樂室,但后來,拉希德找人改造了,加了一道厚重的密碼門,除了他自己,誰也進不去。
有一次,一個客人遺落了一個小小的金屬U盤在客廳的沙發縫里。我打掃衛生時發現了,正猶豫著要不要交給阿米拉夫人,拉希德先生像一陣風一樣沖下樓,臉色鐵青地問我有沒有看到什么東西。他的眼神讓我不寒而栗,我立刻把U盤交給了他。他一把奪過去,緊緊攥在手心,死死地盯著我,一字一句地說:“你,什么都沒看見,明白嗎?”
我點頭如搗蒜。他走后,我才發現自己的后背已經濕透了。
阿米拉夫人變得越來越憔Cui,她開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頭發。她不再去逛街,不再舉辦派對,大部分時間都和奧馬爾待在一起,或者拉著我說話。她的話顛三倒四,充滿了恐懼。
“秀芝,你說,一個人如果犯了錯,還能回頭嗎?”她不止一次這樣問我。
“夫人,只要想回頭,總是有路的?!蔽抑荒苓@樣安慰她。
“不,秀芝,你不懂?!彼龘u著頭,眼淚就下來了,“有些路,一旦踏上去,就再也回不了頭了。前面是懸崖,后面是追兵?!?/p>
我隱約感覺到,這個家,這個我服務了十二年的地方,像一艘正在緩慢下沉的華麗巨輪。而我,只是甲板上一個無足輕重的乘客。我開始盤算著離開。合同還有半年到期,我想,等合同一到,我就立刻回國。我不想被卷入任何我無法承擔的麻煩里。
我向阿米拉夫人提了我的想法。我說兒子快畢業了,我想回去陪陪他。她聽了之后,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不會同意。
最后,她點了點頭,說:“好,秀芝,你想家了,是該回去了。我……我幫你準備?!?/p>
她的反應,比我想象的要平靜,甚至,平靜得有些反常。
03
決定離開后的日子,過得飛快,又異常緩慢。每一天,我都像在和時間賽跑,一邊盼著回家的日子早點到來,一邊又因為即將離開奧馬爾而感到心如刀割。
阿米拉夫人開始幫我準備回國的東西。她帶我去最高檔的商場,給我買衣服,買包,買化妝品,那些我只在雜志上見過的牌子,她像買白菜一樣,眼睛都不眨一下。
“秀芝,這些你都拿著?;貒?,也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彼岩粋€絲絨盒子里裝著的珍珠項鏈戴在我脖子上,冰涼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哆嗦。
“夫人,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蔽一琶ο胝聛?。
“戴著?!彼氖职醋∥业氖?,力氣不大,卻不容拒絕,“這是你應得的。你把奧馬爾照顧得這么好,這算什么?!?/p>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穿著質地精良的連衣裙,戴著溫潤的珍珠項鏈,像一個突然被點石成金的灰姑娘??晌倚睦餂]有一絲喜悅,只有沉甸甸的不安。這不像是告別,更像是一種……補償?;蛘哒f,封口。
真正讓我感到不對勁的,是那個暗紅色的皮箱。
那天下午,阿米拉夫人讓司機從儲藏室里把它搬了出來。那是一個很舊的箱子,牛皮的表面已經有了不少劃痕,邊角的黃銅搭扣也有些氧化發黑。它看起來和我這個即將離開的保姆一樣,充滿了歲月的痕跡。
“秀芝,你用這個箱子吧?!卑⒚桌蛉藫崦渥由系募y路,眼神悠遠,“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很結實,能裝東西?!?/p>
“夫人,我用不上這么好的箱子。我東西不多,一個帆布袋就夠了?!蔽覍嵲拰嵳f。
“那怎么行?!彼⒖谭穸宋遥澳悻F在也是個體面人了,怎么能提個帆布袋回國?聽我的,就用這個。你看,它容量很大,我給你買的那些東西,都能裝下?!?/p>
她一邊說,一邊打開了箱子。箱子內部的襯布是暗紫色的絲絨,保養得很好,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樟木香。她蹲下身,狀似無意地整理著襯布的邊角。我眼尖,瞥見她的手指在箱子底部的一個夾層里,飛快地塞進了一個什么東西。那個東西看起來不大,但似乎有些分量,因為她塞進去的時候,手腕明顯沉了一下。
我的心,也跟著沉了一下。
她很快合上箱子,站起身,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昂昧?,就這么定了。這幾天你就把東西慢慢整理進去吧?!?/p>
我還能說什么?我只能點頭。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旁敲側擊地問其他的傭人,有沒有見過這個箱子。菲律賓女傭瑪利亞告訴我,這個箱子確實是老夫人的遺物,阿米拉夫人一直很寶貝它,以前誰都不許碰。
“她突然拿出來給你用,真是奇怪?!爆斃麃喴灿X得不可思議,“秀芝,你是不是要發大財了?”
我苦笑了一下。我只希望,別是飛來橫禍。
晚上,等所有人都睡了,我悄悄地回到自己房間,把那個箱子拖出來。我學著阿米拉夫人的樣子,去摸索那個夾層。夾層藏得很隱蔽,在箱底襯布的折疊處,有一條細微的拉鏈,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我的手心全是汗,心臟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像要撞破肋骨。我拉開拉鏈,把手伸了進去。
里面空空如也。
我愣住了。怎么會?難道是我眼花了?還是阿米拉夫人后來又取走了?我把整個夾層都翻了個遍,除了絲絨的襯里,什么都沒有。
我坐在地上,對著那個空蕩蕩的夾層發了很久的呆。也許,真的是我太敏感了。也許,阿米拉夫人只是整理一下褶皺。我這樣安慰自己。
可那種不祥的預感,像一條冰冷的蛇,纏住了我的心臟,越收越緊。
04
離別的日子終于到了。金沙城的清晨,太陽總是起得很早,把整個天邊都染成一片絢爛的橘紅色。我一夜沒睡,反復檢查著我的行李,主要是那個暗紅色的皮箱。我甚至用小手電把里面照了一遍又一遍,除了那股樟木香,一無所獲。
我下樓時,一家人都在。這很不尋常,平時這個時間,拉希德先生不是在健身房,就是在書房處理公務。今天,他卻穿著一身休閑的棉質長袍,坐在餐桌旁慢慢地喝著咖啡。
“秀芝,要走了?”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銳利,反而多了一絲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是的,先生?!蔽夜Ь吹鼗卮稹?/p>
阿米拉夫人眼圈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她拉著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囑咐我路上要小心,回國后要好好照顧自己。十二歲的奧馬爾抱著我的腿,不肯松手,哭得抽抽噎噎。
“秀芝你別走……你別走好不好……我把我的玩具都給你……”孩子的眼淚最是燙人,灼得我心口一陣陣地疼。
我蹲下來,幫他擦掉眼淚,說:“奧馬爾長大了,要聽媽媽的話。秀芝回國去看自己的兒子,他也很想我。我會給你寫信的,好不好?”
這場告別,充滿了壓抑的傷感。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即將被送上戰場的士兵,家人在為我做最后的送行。
臨出門前,阿米拉夫人把我拉到一邊,將那個厚厚的信封塞進我的手提包里?!靶阒?,這是十二萬人民幣,不多,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回去后,用得著的地方多?!?/p>
“夫人,這太多了,我的工資……”
“拿著!”她打斷我,聲音里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決,“這是你應得的。你為這個家付出了十二年,這是我們欠你的?!?/p>
她頓了頓,又壓低聲音,湊到我耳邊,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記住我跟你說的話,那個箱子,到家之前,千萬別打開。任何人問起,都說是我送你的舊物,里面裝的都是些不值錢的衣服和紀念品。明白嗎?”
她的氣息噴在我耳朵上,帶著一絲冰涼的顫抖。我的心猛地一縮。我看著她,她的眼睛里充滿了血絲,眼底深處是無盡的恐懼和一絲……懇求。
我僵硬地點了點頭。
拉希德先生走了過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秀芝,一路順風。在中國好好生活。”他的話聽起來很正常,但他的眼神,卻像是在審視一件貨物。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個暗紅色的皮箱,嘴角勾起一個極其細微的弧度。
那個笑容,讓我遍體生寒。
司機把我的行李放進后備箱,我坐進車里,不敢再回頭看。車子緩緩駛出那座我生活了十二年的牢籠,我知道,我的人生,可能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車里冷氣開得很足,可我的手心,卻一直在冒汗。我緊緊地抱著我的手提包,里面有我的護照,我的積蓄,還有那沉甸甸的十二萬。我一遍遍地回想阿米拉夫人的話,和拉希德先生最后的那個眼神。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腦中成型:那個箱子里,一定有什么東西。阿米拉夫人放進去了,但又在我檢查之前取走了。不,或許她沒有取走,而是用了某種我不知道的方法,把它藏在了更深的地方。她讓我不要打開,是在保護我。而拉希德先生的眼神,似乎也知道箱子的秘密。他們夫妻倆,到底在演哪一出?我,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被蒙住眼睛的棋子,被一只無形的手,推向了一個未知的棋盤。
05
從賈米爾家的別墅到金沙城國際機場,一個小時的車程,我卻覺得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窗外的風景飛速倒退,那些我早已熟悉的、充滿異域風情的建筑,此刻在我眼里都變得陌生而危險。每一輛從我們旁邊超車的汽車,都讓我心驚肉跳,總覺得會有人沖下來,把我從車里拖出去。
司機是為賈米爾家服務多年的印度人,叫辛格,平時話不多,但對我一直很友善。今天,他卻一言不發,只是透過后視鏡,時不時地看我一眼。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的平和,而是一種混合著同情和擔憂的復雜情緒。
“秀芝,回家是好事?!笨斓綑C場時,他終于開口了,聲音有些沙啞,“你的國家,現在很安全?!?/p>
他刻意加重了“安全”這個詞。我心里一動,試探著問:“辛格,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沉默了,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關節泛白?!拔抑皇莻€司機,秀芝。我只知道,有時候,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賈米爾先生和夫人都是好人,但……好人也會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p>
他的話,像一塊石頭投進我本已波濤洶涌的心湖,激起了更大的浪花。身不由己的事?那是什么事?需要用我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的保姆,來做棋子嗎?
到了機場,辛格幫我把行李搬下來。他把那個暗紅色的皮箱放在最上面,拍了拍箱子,低聲說:“祝你好運,秀芝?!?/p>
然后,他便匆匆駕車離去,仿佛多待一秒都會惹上麻煩。
我一個人站在人來人往的出發大廳,巨大的孤獨和恐懼感將我淹沒。我看著那個皮箱,它就像一個潘多拉的魔盒,充滿了未知的誘惑和危險。我想過把它扔掉,就扔在機場的垃圾桶里,然后只帶著我的隨身小包回國。
可是,阿米拉夫人那雙充滿懇求的眼睛,又浮現在我眼前。她是個可憐的女人,被困在金錢和權力的牢籠里。她把這個箱子交給我,或許是她唯一的求救信號。如果我扔了它,是不是就等于掐滅了她最后的希望?
更何況,我憑什么認為扔了它就安全了?拉希德先生也知道這個箱子。如果他想滅口,無論我扔不扔,結果都一樣。反而,帶著它,按照阿米拉夫人的指示去做,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我深吸一口氣,拖著那個沉重的箱子,走向了值機柜臺。
辦理托運,過安檢,出境。每一個環節,我都像在走鋼絲。尤其是在行李過X光機的時候,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死死地盯著屏幕,看著我的那個皮箱緩緩通過。屏幕上顯示出里面衣物的輪廓,還有一些金屬的搭扣和拉鏈。一切正常。
安檢員沒有任何表示,箱子順利地從另一頭滑了出來。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也許,真的只是我多心了。也許箱子里真的什么都沒有,阿米拉夫人只是想用這種方式,讓我把她母親的遺物帶離那個讓她傷心的地方。
坐在候機室里,我看著巨大的落地窗外,一架架飛機起飛、降落。我的心情也像這飛機一樣,起起落落。我拿出了那十二萬人民幣,嶄新的鈔票,帶著油墨的香味。這筆錢,足夠我在老家縣城買一套不錯的房子了。這是我十二年青春換來的血汗錢。
我把錢重新包好,放回包里。不管怎樣,我馬上就要回家了?;氐轿易约旱膰遥氐轿沂煜さ沫h境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飛機起飛時,我靠在舷窗上,看著下面那座流光溢彩的城市,慢慢變成一個金色的光點,最后消失在云層里。再見了,金沙城。再見了,我十二年的青春。
飛機上的八個小時,我幾乎沒合眼。我反復回想著在賈米爾家的點點滴滴,試圖從記憶的碎片中,拼湊出事情的真相。我想起了拉希德書房里那些深夜的爭吵,想起了那些神秘的訪客,想起了阿米拉夫人日益加深的憂愁。
一切都指向一個可能:拉希德先生在做著某種非常危險,而且是違法的生意。而阿米拉夫人,無意中發現了他的秘密,她想阻止,卻無能為力,甚至自身也受到了威脅。
那么,那個箱子……它到底扮演著什么角色?是藏匿了證據?還是某種交易的信物?
我越想頭越痛。我決定不再去想。等我回了國,到了家,我就把這個箱子扔到河里,或者一把火燒掉。我只要我的錢,我的兒子,我的安穩生活。別人的恩怨情仇,我不想,也摻和不起。
06
飛機降落在白云機場的時候,是國內的傍晚。走出機艙,聞到空氣中熟悉的、略帶潮濕的味道,我差點哭出來。我回來了,我終于回來了。
取行李的過程很順利。當我在傳送帶上看到那個暗紅色的皮箱時,我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懸了起來。它在傳送帶上緩緩轉動,看起來那么普通,又那么扎眼。我走過去,把它取下來,感覺它比去托運時更沉了。
接下來,是最后一道關卡——海關。
我推著行李車,混在人群中,慢慢地走向出口。我的手心又開始冒汗,后背的衣服也緊緊地貼在身上。我低著頭,不敢看那些穿著制服的海關人員。我感覺他們的每一道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能穿透我的身體,看穿我心里的秘密。
“您好,請這邊走,行李需要過一下X光機?!币粋€年輕的海關關員攔住了我,指了指旁邊的檢查通道。
這是例行抽查。我前面的人,后面的人,都被要求把行李放上檢查臺。我心里對自己說,林秀芝,別怕,只是例行檢查。在金沙城機場都過來了,這里也一定沒問題。
我把兩個箱子都搬上傳送帶,包括那個暗紅色的皮箱。我的眼睛,再一次死死地盯住了監控屏幕。皮箱的輪廓,衣服的輪廓,金屬搭扣的輪廓……一切都和上次一樣。
我的箱子從機器的另一端滑了出來。
“好了,女士,您可以走了?!标P員對我笑了笑,揮手放行。
那一瞬間,我感覺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囚犯,突然得到了赦免。巨大的狂喜和放松,讓我幾乎站立不穩。我推著行李車,快步走出海關大廳,走進了川流不息的接機人群中。
我安全了。我真的安全了。
我所有的擔心,所有的恐懼,都只是我的胡思亂想。我就是一個普通的保姆,結束了一段漫長的海外工作,帶著積蓄和雇主贈送的禮物,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僅此而已。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出來。這是喜悅的淚水,是重獲新生的淚水。
我沒有在廣州停留,直接去了客運站,買了回老家縣城的長途大巴車票。大巴車在高速公路上平穩地行駛著,窗外的夜景飛速掠過。我靠在椅背上,拿出手機,給兒子發了一條信息:兒子,我到廣州了,正在回家的路上。明天早上就能到。
兒子很快回復:媽,太好了!我明天去車站接你!
看著兒子的信息,我心里暖洋洋的。十二年了,我終于可以像一個真正的母親一樣,陪在他身邊了。
我把手機揣回兜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準備靠著椅子睡一會兒。這十幾二十個小時,我實在是太累了。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我以為是兒子又發來了什么信息,便拿出來看。
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國際號碼。號碼的歸屬地,是金沙城。
我的心,咯噔一下。
一條信息彈了出來,很短,是用英文寫的,下面還附帶了機器翻譯的中文:
“Check the suitcase. - A”
“看看行李箱。 -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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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了。
看看行李箱?A?是阿米拉(Amira)!
她為什么偏偏在我通過了所有安檢,踏上回家的路,自以為已經絕對安全的時候,才發這條信息?
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后背。海關的X光機都查不出來的東西,那會是什么?它不是毒品,不是軍火,不是任何常規的違禁品。
那它到底是什么?阿米拉夫人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把它交給我?她之前在機場的叮囑,和現在這條信息,完全是矛盾的!
一種比在海關時強烈百倍的恐懼攫住了我。我緩緩地轉過頭,看向放在大巴車行李架上的那個暗紅色皮箱。它靜靜地躺在那里,像一頭蟄伏的猛獸,在黑暗中,對我露出了無聲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