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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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兩個月后。
女看守滿臉歉意,微微低頭,輕聲說道:“對不起!謝先生,犯人拒絕與你見面。”
謝清晏的眼神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恢復平靜,輕輕點了點頭。
半年后。
還是那間接待室,女看守帶著同樣的歉意,語氣誠懇地說:“對不起!謝先生,犯人態度堅決,仍是拒絕與你見面。”
謝清晏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沉默片刻后,緩緩開口:“好,我知道了。”
一年后。
女看守一臉無奈,走上前說道:“謝先生,抱歉,已經問過了,犯人她不肯與你見面,執意拒絕。”
謝清晏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悵惘,聲音低沉地問:“她……沒有說為什么嗎?”
女看守搖了搖頭,回答:“沒有,她什么都沒說。”
兩年后。
穿著制服的女看守,身姿挺拔,對著眼前神情落寞的男人禮貌言道:“謝先生,犯人還是那個意思,她不想見你。”
謝清晏的臉容平靜,聲音清淡地念聲問道:“有跟她說過,她奶奶過世的消息嗎?”
女看守趕忙回答:“說過了,東西也交給她了。”
謝清晏追問道:“她聽到后是什么反應?”
女看守微微皺眉,回想了下,然后搖了搖頭說:“嗯,沒什么特別反應,犯人情緒平穩,并不見激動與悲傷的神色。”
聞言,謝清晏頓了頓,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稍后對女看守說道:“好的,謝謝你!”
女看守微笑著回應:“謝先生,不用客氣!”
謝清晏沖她微頷首,以示道別。旋即折身邁步前行。
只走了兩步,他又回頭,臉上依然沒有過多的表情。對著女看守,他淡聲詢問:“這段時間,她過得怎么樣?”
女看守思索片刻,回答:“還是老樣子。人很規矩,只是不愛說話。”
謝清晏輕輕“唔”了一聲,說:“好。有勞費心多關心下她。”
女看守拍著胸脯保證:“我們會的!謝先生,請放心,這是我們的職責。”
謝清晏點了點頭,輕聲說:“嗯,多謝!”
說完,他轉身離去。這次沒有回頭。
女看守瞧著男人遠去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她心里想著里面坐監的那一位,又暗自思忖:這位謝先生長得可真好,一等一的人才。就是,就是過于冷淡了些。唉,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出身富貴,大概都是這么個調調吧。可是不容易親近。
何況這位謝先生自個能力強悍,事業有成,可謂功成名就。傲氣矜貴也是難免。
倒是難為他肯被拒絕幾次后,還來探視。一個大少爺對老仆人家的孩子還能如此盡心,也算有情有義。
只是她有種感覺,這位謝先生他應該不會再來了。
謝清晏走出監獄大門,腳步緩慢地走近自己的車子前。
他回頭再望了一眼監獄灰色的外墻,眼神中滿是眷戀與無奈。
隨后,他抿著唇,就著小鐘打開的車門坐了進去。
小鐘恭謹地問:“謝先生,是這就走么?”
謝清晏簡短地吩咐:“開車。”
說完,他閉上了眼睛。
黑色的賓利,即刻間啟動,車輪滾滾向前。
不消一會,便將這座遠郊的女子監獄,遠遠的拋在了后頭,直至模糊成一個點,直至再也看不見。
坐在車里的謝清晏,眼皮微微波動,眉心漸漸褶成了一個結。
少頃,他終是睜開眼來。
他有些煩躁地扯了扯領口,蹙著濃眉對前方的小鐘下令道:“冷氣再調低一些。”
小鐘趕忙照做。
爾后,他自車內鏡中悄眼瞟了瞟自家少爺。
眼見他面色陰郁,銳利的眸子透著股涼氣。整個人瞧著更冷了。卻偏還要調低冷氣。
唉,每一次少爺過來這里,總是不痛快的。
小鐘知道少爺心中有愧。
雖然少爺從來不說,亦從來不曾私下談論過一句,談論過她。一句也未曾提及過。
可小鐘就是知道少爺的心思。他對那人抱愧!
不然。
那性情冷硬的少爺,平日里日理萬機,向來把公事看得比天還重。
他啊,怎么會拋開繁忙的工作,幾次三番不遠千里,來到這么個像荒郊野嶺似的女子監獄呢?
這一次,更是直接撇下了公司好不容易爭取過來的一個大客戶的商談會議。
只因為珍姨,也就是那人的奶奶,臨終前的托付。
小鐘又偷偷看了一眼后座的謝清晏。
他的目光掃過自家少爺冷峻的眉眼,心里想著,如果事情能重來一次,少爺肯定還是會堅持自己的那個決定。
即便心里有愧,他也不會后悔,不會改變主意。
事情的發展依舊會和原來一樣,不會有任何變更,結果也不會有任何不同。
他家少爺就是這樣的人!
為了自己在乎的人,他可以不擇手段,不惜辜負、犧牲所有需要被辜負和犧牲的人。
你說他是壞人也好,好人也罷。
他就是這么一個人,堅定、固執又冷酷。
對他在乎的人,他會是天底下最溫暖、最親善、最好的人。
對被他辜負的人,他則是天底下最冷血、最無情、最沒心的混蛋!
到目前為止,這世間只有雨小姐一個人,被少爺放在心上。
她是獨一份的,被少爺放在心坎里疼愛的人。
可以說,雨小姐是少爺身上唯一的暖色,也是他唯一的軟肋。
就算是齊小姐,也比不上雨小姐萬分之一。
至于關在里頭的那位,就更沒法比了。
小鐘無聲地嘆息。
除了愧疚,少爺對她怕是再沒有別的心思和情感了。
第2章
兩年零一個月后,清晨六點。
“謝先生,鑒于你是犯人唯一的緊急聯系人,我們不得不很遺憾地通知你。”電話那頭的聲音充滿了惋惜。
“犯人池淼于今早凌晨五時左右,被發現在牢室割腕自殺。她求死意志堅決,割得很深。”
“目前已送往醫院,正在緊急救治中。主治醫生讓我們轉告家屬,犯人失血過多,情況相當兇險,你們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謝先生,如果可以,請你趕緊過來一趟。”
“好的,我這邊會立刻安排。請務必盡力搶救,一定要救活她!多少錢都沒關系!”謝清晏急切地說道。
“謝先生,你請放心!我們會全力救治!”電話那頭回應道。
謝清晏掛斷電話,面目陰沉,薄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
頓了片刻,他撥通貼身助理小鐘的電話。
“池淼自殺了,人在醫院。你現在馬上趕往C城與劉監獄長取得聯系。”
“跟著處理一下,等事情完全妥善后再回來。機靈點,要是醫院不行,醫生不成,那就趕緊換。”
“花多少錢都無所謂。記住,我要她活著。”
他聲音平淡,沒有一絲波動,只有一雙黑眸,霧靄沉沉,透著滿滿的陰霾。
兩年零一個半月后。
“徹底好了?”謝清晏端著半杯白蘭地,立在書房的窗前,看著樓下的草坪,慢悠悠地問道。
“好了!”小鐘望著眼前高挺頎長的背影,恭敬地回道。
說完,他終究還是忍不住感嘆:“就是人瘦得不成樣子了!唉,真是好險啊!”
“醫生說,得虧搶救及時,要是再耽擱一會,哪怕就晚個兩三分鐘,人就沒救了。少爺你是沒……”
謝清晏回頭,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小鐘余下的話自動消音。
“有與監獄方面溝通清楚么?”
“有的。”
“他們說以后會嚴加看守,絕對不會再出現這樣的意外!”
書房里瞬間安靜下來,安靜得能聽見墻上鐘表的滴答聲。
半晌,小鐘乖巧又警覺地問道:“少爺,還有事么?”
謝清晏聲音平淡,輕輕念道:“下去吧。”說話間,他慢慢回轉了身子。
小鐘恭恭敬敬地一躬身,然后邁著緩慢的步子退了出去。
出了門,小鐘快速走了幾步,接著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他的腦海里浮現出那人的模樣。原本那人飽滿紅潤的臉頰,如今瘦得只剩下一層皮,瘦骨嶙峋的。
那原本肉乎乎的小圓臉,硬生生瘦成了巴掌大的瓜子臉,小下巴尖得厲害。
血色全無的蒼白臉孔上,眼睛顯得愈發大了。整張臉上,好像只能看到那一對黑沉沉的大眼睛。
那眼睛目無表情,木呆呆地望著你,沒有一絲生氣,無端地讓人覺得瘆得慌。
原本一頭濃密豐厚的大辮子,被絞成了男仔頭,只比寸頭長一點。
這發型襯著那張小尖臉,襯著那對黑眼睛,就像一只餓了幾天沒吃飯、瘦脫了形的流浪貓,透著一股詭異。
和之前相比,不管是相貌,還是性情氣質,都完全不一樣了。
小鐘第一次看到時,著實被嚇了一跳。要是事先沒人說,把她放到街上,小鐘還真認不出來。
三年后
電話那頭傳來嚴肅的聲音:“謝先生,很抱歉,我們必須知會你一件事。”
謝清晏微微皺眉,問道:“什么事?”
對方接著說:“今日午間,犯人池淼咬破了與她同室的女犯張倩的頸動脈,造成張倩當場大失血。現正緊急搶救中,生死未卜。目前此事還在調查之中,但池淼拒不配合訊問,始終保持沉默,遲遲不予交代她傷害對方的具體緣由,很是頑固。謝先生,犯人此舉情節惡劣,影響非常之壞!待查明事情原委后,無論是出于什么動機,犯人很可能面臨增加刑期的處罰。如果方便的話,希望謝先生能過來一趟。”
謝清晏平靜地回答:“好,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謝清晏瞇起眼睛,滿臉不可思議:“就她?咬破他人的頸動脈?”
下一瞬,他的表情變得森冷,眸光陰鷙。
他立刻撥了個電話,對著電話說道:“金聿,你趕快動身到城湖監獄走一趟。”
金聿在電話那頭問:“去干什么?”
謝清晏說:“問清楚池淼的事。”
他又對律師囑咐:“好好打理下,不要讓她吃虧。”
翌日下午,謝清晏接到金聿電話。
聽了一會,他的臉色變得陰沉如水,周身散發著冰寒的肅殺之意。
他對著電話,神情狠厲,眉眼陰森,聲音卻愈發輕緩,一字一字拖長了音說:“給她做無罪辯護!另外你想想辦法,我要這個張倩把牢底坐穿,今生今世永無出獄之日。”
稍頓,他又接著說:“向監獄方面申請下,給她調到單人間。”
六年后,春寒料峭的一天。
城湖監獄的鐵門“嘎吱”一聲打開了,走出一個削瘦的人影。
那人影高挑,纖細而單薄。
第3章
“哐當”一聲,身后的鐵門應聲關上。
池淼面無表情,臉色寡淡。
她拎著輕薄的手提箱,呆呆地站在原地,挪不動腳步。
她緩緩轉動眸光,動作很是遲鈍地四下環顧一圈。
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世界,她本能地感到排斥與畏懼。
天色陰暗,倒春寒的天氣,陣陣涼風,寒意刺骨。
她畏寒地瑟縮著,呆呆地看著這個無比蕭索衰敗的地方。
她的心也一片荒涼,一片茫然。
她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她無家可歸。
唯一曾與她相依為命的親人——奶奶,也已離世四年。
只縱是奶奶還在世,又能怎樣呢?
池淼那張木訥的臉上,神情陡然間變得痛楚又凄然。她的眉頭緊緊皺起,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住。眼眶泛紅,淚水在里面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她緩緩放下手中的箱子,微弓起身子,雙手痛苦地抱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不停地顫抖,像一只受傷的困獸。
無依無助,又滿心無望。
好半晌后,她緩緩抬頭望天。天空湛藍如洗,卻無法驅散她心中的陰霾。此時,她的面色已漸漸平靜下來。
那張蒼白瘦削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嘴唇也毫無生氣地抿著,如同一張失去色彩的畫。
又停頓了一會兒,她終于提起手提箱。那箱子的重量仿佛壓在了她的心上,讓她舉步艱難,像蝸牛般慢吞吞地前行。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眼神空洞,不知道要去向何方。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回頭,哪怕望上一眼身后監獄的高墻。那里面是她生活了六年的地方,可她對那里沒有分毫的留戀。
她無所謂地想,其實蹲在里面,與身在外面,對她來說都不重要。反正,在哪里都一樣。
自六年前開始,她的心便已無處安放,好似飄零的落葉,永難安寧。
沒有目的地,她越走越慢。整個人像游魂一樣,在路邊晃悠。腳步拖沓,身影顯得格外落寞。
這時,一輛黑色轎車,“嗖”的一聲從她身邊疾行而過。那車輪揚起的灰塵,撲在她的身上。
下一刻,那車在駛過十幾米后,突然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池淼!”小鐘自車窗內探出頭,對著前方的人影揚高聲喚道。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急切。
然而那人影充耳不聞,依舊自顧自地移動。腳步機械而緩慢,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鐘嘆口氣,坐回車里,快速地倒過車頭。車子在原地打了個轉,須臾便行到池淼身前。
“池淼。”他又喚道,聲音溫和了許多。說完,他停下車,走了出來。
“少爺讓我來接你。”他說著,伸手接過池淼手上的箱子,臉上帶著微笑,表情親善。
“上車吧。”他的聲音十分溫和,就像春日里的微風。
池淼看了看前方的路,眼神沒有一絲波瀾。她沒有猶豫,就著他打開的車門坐了進去。動作遲緩而麻木。
“出來就好,出來就好!”小鐘上車后,分外真誠地對她說道。他的臉上洋溢著真心的喜悅。
池淼靜默地坐著,沒有應聲。她只是呆呆地望著窗外,窗外的景色飛速后退,卻無法吸引她的目光。
小鐘笑笑,回過頭啟動了車子。車子緩緩開動,發動機的轟鳴聲打破了車內的寂靜。
他從車內鏡中看著池淼,那模樣像泥塑菩薩似的,木然呆怔的臉。眼神里滿是無奈和嘆息。
“少爺,”沉吟片刻,他斟酌著開口道,“他本來也是要過來接你的。”
“不巧偏偏今天公司里頭,臨時出了件特別棘手的事兒。”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歉意。
“少爺他不得不在旁盯著,處理善后,實在抽不開身,所以……”
他目光上揚,對上車內鏡中池淼那雙格外大、格外黑幽的眼睛。她正一瞬不瞬、木愣愣地看著他。那眼神空洞而冰冷,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
小鐘當即說不出話來。他的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只能再度無聲地嘆息。
唉,說什么呢?!發生過那樣的事,一切都回不去了。現在說什么都已沒有意義,說什么都顯得虛假。
他于是不再說話,沉默地開車。車內的氣氛變得格外壓抑,只有發動機的聲音在耳邊嗡嗡作響。
至此他無言,她不念,一路無話。
令小鐘心底頗為詫異的是,池淼亦未曾出聲詢問,他會帶她去哪?
自始自終,她安安靜靜地坐在后座,像一尊沒有生命的木頭娃娃。一動不動,仿佛時間在她身上靜止了。
約莫兩個多小時以后,車子停在了一個高檔小區的門口。小區的大門氣派而莊重,保安亭里的保安警惕地看著過往的車輛。
小鐘刷過卡后,開了進去。車子在小區里緩緩行駛,道路兩旁的綠植修剪得整整齊齊。
行至里面,在一棟造型精巧的小別墅院門前停下。
“池淼,我們到了。”他側身看著后座瘦得似乎迎風便要折斷了身子的姑娘,念聲更軟,念氣更溫和了。聲音里滿是憐惜。
說完,他下車為她打開車門,隨手提起放在她身側的箱子。那箱子輕得好似一口空箱子,他不由得心下酸楚。
“走吧。”他說著率先前行,打開別墅的花園門。花園里的花朵嬌艷欲滴,卻無法讓他的心情變得愉悅。
接著走到別墅門前,開了門。
回頭一看,卻發現池淼立在原地,并沒有跟上來。她的眼神迷茫,仿佛還在猶豫要不要走進這個陌生的地方。
他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回去,站在她身前,臉上帶著溫和的神情,耐心地說道:“姑娘,這是少爺專門為你置辦的房子。
你瞧這房子,多漂亮。房產證上寫的可是你的名字,以后這房子就全權屬于你啦。以后你就安心住在這兒。
你什么都不用操心,物業管理費、水電煤氣費這些,少爺都安排好了。會有專人定期替你繳費的。”
說著,他從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銀行卡,那銀行卡在陽光下閃著金黃色的光。他把卡遞向池淼,真誠地說:“拿著吧,這是少爺給你的。”
池淼看著這張金黃色的卡,眼神有些猶豫,沒有伸手去接。小鐘想了想,走上前一步,輕輕地將卡塞進她的外衣口袋里。
“池淼,”這個憨厚老實的男人,撓撓頭,目光真誠地看著她,由衷地說道:“這些年,你受苦了。
你蒙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都看在眼里。”他剛想說“冤屈”,話到嘴邊又改換成了“委屈”。
他神情有些窘迫,帶著點訕訕的語氣接著說:“不過現在好了,你自由了。以后你想干嘛就干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再也沒有人能干涉你,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了。”
他越說越慢,聲音里帶著一絲難過。他輕聲說道:“少爺在這卡里頭存了足夠的錢,你以后可以好好生活,好好過日子。
卡的密碼是你的生日,你可別忘了。”
他很是不忍地望著她那顯出疲憊的臉,輕聲說道:“好了,我瞧你也累了。快進去吧,外面風大。
桌上已經準備好了飯菜,你吃過后,就好好洗個熱水澡,再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
一邊說著,他一邊把別墅的鑰匙也塞進她口袋,然后又取出一張名片,遞到她面前:“這是我的名片,你收著。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難,遇到什么麻煩,你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池淼看了看他,緩緩地伸手接過名片。小鐘笑了,臉上有種如釋重負的樣子。
他坦白地說:“我真怕你不會收。這可不單是少爺的意思,也是我的心意。
我真心希望能為你做點事,幫一幫你。你以前還親熱地喚我‘小鐘哥哥’呢。”
“客廳里有一支手機,已經給你上了號。你有事就用它給我聯系,好嗎?”他語氣誠摯地對她說道。
池淼輕輕地點了點頭。“那好,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我這就走了,你也趕緊進去吧。”
池淼依言走進院子,腳步有些遲緩。行至別墅大門前,她緩緩回頭。
小鐘站在原地,臉上帶著溫暖的笑容,沖她揮揮手,示意她進去。
池淼走進門,不一會兒,外面傳來車子發動引擎的聲音,接著是車子漸漸遠去的聲音。
池淼站在門內,怔怔地看著院子,眼神有些迷茫。
小鐘將車子開出小區,拿出手機給謝清晏打電話匯報情況。
“少爺,都已安排好。人已經在房子里了。我正在回來的路上。”
“都收了?”聽筒里傳來謝清晏低沉平靜的聲音。
“都收了。”小鐘回答道。
電話里的聲音停了一瞬,又問道:“她精神怎么樣?”
“不太好!”小鐘不想撒謊,他皺了皺眉頭,如實回道:“大概很有些貧血,人非常的瘦,面色很蒼白。”
電話里沒有聲音。小鐘握著手機,大氣都不敢出,也不敢掛電話。
好一會后,電話里傳來“嘟嘟……”的聲音。少爺掛了電話。
小鐘吁了口氣,將手機順手放回兜里,繼續開車。
坐在辦公桌前的謝清晏,面色一貫的冷淡。他伸手扯了扯領帶,然后靠回椅背。
今天他并非抽不出空,但他沒有去接她。
她不想見他,那不見也罷。
其實,他心里也犯嘀咕,自己好像也不太想見到她。
謝清晏閉上眼,可那紛雜的思緒卻如亂麻般纏來,瞬即又睜開眼。
他呆呆地看著辦公室的墻,仿佛那墻上有什么秘密。
電話響了,尖銳的鈴聲在寂靜的辦公室回蕩。
他沒去接,任它響了又滅,滅了又響,一遍又一遍。
池淼站在院子里,久久地望著那一方天地。
良久后,她輕輕關上了門。
她轉身,看向眼前這裝修得無比精致的房子。
這房子仿佛應有盡有的寶庫,每一處都透著奢華。
她卻提不起勁,只是粗略地掃了幾眼。
但見房子里什么都有,家具物什一應俱全。
循著食物的香味,她來到了餐廳。
果然,桌上擺放著一桌的飯菜。
那飯菜還冒著熱氣,香氣撲鼻。
她走過去,一屁股坐了下來。
手也來不及洗,就端起那已盛好的一碗飯。
狼吞虎咽地吃將起來。
真是奇怪!這些年,在牢里她飯量漸長。
餓得很快,卻始終不見長肉。
當年暴瘦下去的身體再也沒恢復過來。
吃再多,也骨瘦如柴。
曾經猶帶嬰兒肥的臉,早已消失不見。
吃過飯,她在椅子上呆坐了一會。
隨后起身去浴室,痛痛快快洗了個澡。
洗完澡,她來到客廳沙發上,枯坐了一會。
望著幾上全新的手機、別墅鑰匙,還有那張金黃色的VIP金卡。
望著腳下柔軟的長毛地毯。
又抬眼看著這奢華的房子。
屋內這些極具質感的家具電器,一看就很高級,很考究。
一看就知道,需要很多很多錢才能置辦得起。
頃刻后,她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
“我這回可算是賺大發了。”她輕聲自語。
有多少人能用六年的時間,換回一套這么昂貴的別墅。
換回這一張存有巨款的銀行卡?
她笑著挪移視線,再次逐一掃過眼前的這一切物什。
眸光掠過樓梯口,她心里犯起了嘀咕。
“算了,不想上樓去看。”她嘟囔著。
她將沙發上小鐘的名片放到幾上。
旋即起身抓起那鑰匙與金卡。
赤著腳行至門邊,穿上自己的鞋。
拎起自己的手提箱,打開門走了出去。
一如上午出獄時一般,她沒有回頭。
經過毗鄰小區圍欄邊的一個人工小池塘。
她看著手中的鑰匙與金卡,面無表情。
“丟了吧,這些不屬于我。”她低聲說。
然后將鑰匙與金卡丟了下去。
旋即面無表情地走出了小區。
第4章
小鐘一次又一次地給池淼打電話。
可電話那頭始終是忙音或者無人接聽。
“怎么回事?打不通啊。”小鐘皺起了眉頭。
他開始察覺有異。
隨后他不太放心,一連幾天前往別墅。
他多次敲門,可里面始終無人應答。
連著幾日的晚間,別墅里都不見亮燈。
怎么看也不象里頭有住人的跡象。
“看來情況不妙。”小鐘心里想著。
他旋即將這一情況匯報給了謝清晏。
而這距離池淼離開小區已是近半月有余。
謝清晏坐在書桌前,聽著小鐘的匯報。
他面色淡淡,盯著手頭的文件不曾抬頭。
小鐘立在原地,小心翼翼地說:“少爺,池淼好像離開了別墅。”
“嗯。”謝清晏應了一聲,還是沒有抬頭。
小鐘繼續說道:“任誰在經歷過那樣的算計,那樣顛覆性的巨大打擊以后,都很難再有安全感,很難心無芥蒂的信賴了。我想,少爺您肯定也能想到這一點。說到底是我疏忽了。那天瞧著池淼最終沒有拒絕,都接受了,我便放下心來,以為她是為現實考慮。畢竟,她可謂是一無所有,連個落腳的去處也沒有,真正是個無依無靠的小孤女。”
靜了半晌,一直默然無念的謝清晏,低著頭淡聲說道:“去查查她的賬戶。”
“好,我這就去。”小鐘說罷,急急領命而去。
他知少爺是要他查查,池淼有沒有動用那張金卡里面的錢。
若是動用了卡里的錢,那便證明池淼只是單純地想要離開他們的視線。
小鐘皺著眉頭,心里琢磨著:“若她沒動用卡里的錢,可就真讓人擔心了。”
她不過是個剛出獄的小姑娘,無依無靠,連一個親人都沒有。學歷也低得可憐,高中都沒讀完。小鐘輕嘆一聲,自言自語道:“這樣的她,想要找個合適的活計養活自己,可太難了。”
查詢的結果讓小鐘憂心不已,那卡里的錢一分都沒動。
“少爺,我調過小區的監控了。”小鐘小心翼翼地覷著謝清晏的面色,微微放低聲音說道。
“池淼她,將別墅鑰匙與卡都扔進小區池塘了。”
小鐘回想起從監控里看到那一幕時,忍不住長長地嘆息。
當看到池淼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他既難過又心驚。
“這小姑娘這么瘦弱,可那眼神木然得近乎冷漠,看著就讓人心里沉甸甸的,壓抑得很。”小鐘小聲嘟囔著。
謝清晏聽到小鐘的話后,坐在藤椅里,許久都沒出聲。
小鐘望著自家少爺那張毫無表情、看不出一絲情緒的臉,心想:“如今,這兩位的神情倒是越來越像了。”
他又想起六年前的池淼,不禁感慨萬千。
“這段時間派人到珍姨的墓地盯著,白天不要斷人。”過了一會兒,謝清晏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語氣平淡。
他的黑眸如同深潭,波瀾不驚,深邃得不見底。
“好的,少爺,我知道了。”小鐘恭謹地應聲。
一個月過去了。
小鐘無奈地說:“少爺,池淼沒去墓地。”
兩個月過去了。
“還是沒消息,少爺。”小鐘垂頭喪氣。
三個月過去了,進入了仲夏。
“一次都沒見池淼來過她奶奶的墓地。”小鐘向謝清晏匯報。
謝清晏依舊面無表情,看不出絲毫焦急與擔憂。
他也沒指示小鐘將在池淼奶奶墓前蹲守的人撤下來。
小鐘無奈地搖頭:“池淼很可能都不用手機,也沒發現她用QQ、微信、微博這些電子通訊的痕跡。”
“從她的身份信息上根本追蹤不到有用的線索。”
對于這個幾乎與現代社會脫節、不使用任何網絡交流軟件的人,想要追蹤她的行蹤,簡直像大海撈針,無計可施。
四個月過去了。
小鐘滿臉沮喪:“還是沒找到池淼。”
小半年過去了。
找尋池淼的行動依然毫無進展。
池淼就像一粒微小的粟米,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小鐘黔驢技窮,完全束手無策。
很快,初秋來臨。
這一天,謝清晏應邀到臨市一個謝氏旗下項目的供應商企業,進行新產品的技術視察,還出席了相應的質檢交流會。
下午快傍晚時,會議結束。
一行人簇擁著謝清晏走出辦公大樓。
今晚,對方企業的老總與一眾高層作陪,準備了飯局。
謝清晏正準備上車,眼角余光不經意地一瞥。
他瞬間頓住身形。
微瞇著眼,看向不遠處正拿著水管洗地的人影。
第5章
那人影微微躬著身,身形瘦削,單薄得像一張紙。
單看這身材,還有那短短的男仔頭,謝清晏一時認不出來。
但他記得那雙眼睛。
雖然她已經垂下了頭。
可剛才那一眼,他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那雙眼睛。
那雙只要一想到她,就會浮現在他腦海中的眼睛。
偶爾,午夜夢回時,也會突兀地閃現在他腦際的眼睛。
那眼睛黑漆漆的,黑得深沉,沒有一絲亮光。
仿佛瀕臨死亡的小貓兒的眼睛,眼神呆滯,大大的黑眼瞳木愣愣的,一動不動,一片死寂。
但其實,那雙眼睛曾經無比清澈透亮,宛如一汪清泉,烏黑之中透著盈盈的光。
而那雙眼睛的主人,終日笑眼盈盈,每一個笑容都仿佛能點亮周圍的空氣,眉目之間滿是生輝的神采。
時時帶笑的眸光里,充滿了熱誠與聰敏,靈動黑亮得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子。
可如今,是他,是謝清晏親手弄熄了那眼里的光,親手碾碎了那臉上的笑。
在眾人費解的目光中,謝清晏一步一步,朝著那埋頭自顧自忙活的人影走去。
池淼感應到有人走近,動作略有些遲緩,她小心翼翼地帶著水管,挪移到了路旁。
隨即,她站直了身,頭低低地垂著,靜靜地等待著人走過去。
然而,那雙皮鞋卻停在了她身前。
她看著這雙皮面锃亮、皮質考究的高級男鞋,等了等,那人卻一動不動。
她終于不甚起勁地抬起頭,看向眼前的男人。
謝清晏眸色深幽,宛如深不見底的寒潭。他望著面前這張毫無光彩的臉,對上那雙死氣沉沉、同樣毫無光彩的眼睛。
他想起小鐘說的話,小鐘說:“她瞧著精神不大好,人非常的瘦弱,面色蒼白。”
現下看來,何止瘦弱,何止蒼白。除了這雙眼,面前這人已然面目全非。
不,這雙眼也不是她原來的那雙眼了。
她整個人看上去,近乎病態。有氣無力,沒精打采的樣子,蕭索灰敗。
周身籠罩在一種沉寂與黯淡的脆弱中。對,就是脆弱,如斯單薄的脆弱,輕易便能折斷她的脆弱。
讓她的人顯得蒼茫而凄涼。
她短短的頭發,隨意地搭在消瘦的臉上,與黑寂寂的眼睛相互映襯。
襯著她長高了很多的竹竿似瘦長的身形。
她看起來像個古怪的精靈,落寞而孤獨的異世精靈。
他看著她,心里涌起一股陌生感,他是真的毀了她,毀得徹底!
六年前,在法庭上他便知他會毀了她。
只當下親眼見到她這副全然被毀了的情狀,謝清晏由來冷硬的心,亦不自覺大為震撼。
原本深藏于內心的負疚,猛然間加劇,益發的深了。
和著心底深處,那一絲說不清道不明,晦澀難言的憐意。
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讓他自來冷淡的臉孔,愈加沉凝。
他默然無念,深深看她。
池淼沒有表情地看著這個面容英挺、神情冷峻的漂亮男人,眼神漠然。
后方等候的眾人,皆一臉莫名,對眼前所見甚感懵然。
有人小聲嘀咕:“謝總這演的是哪一出啊?”
另一個人也跟著說:“尊貴若謝清晏,這個謝氏實業當前的掌權者,與一個保潔這樣兩兩相望,到底幾個意思?”
瞧那女保潔瘦得跟鬼似的,蒼白晦暗的臉容,淡漠冷清的神色。
頭發比男人的還要短。
灰不溜丟的制服套在身上,晃晃蕩蕩。
瞧著不男不女,陰陽怪氣的。
乍一看,像個嗑藥的癮君子!
眾人不明其意,也不好擅自上前。
好吧,是不太敢。
這個謝總一向不茍言笑,面色冷然,很不好接近。
眼見他的兩個助理亦站在原地,未有上前,眾人也便識得眼色,頓住不動,只管等著。
池淼見他沒有讓開的意思,輕聲嘟囔了一句,然后拎起水管不聲不響地側身越過他,直往前走。
“池淼。”他終是開口,念音低沉。
前行的人影沒有反應,丁點也無。
下一刻,不遠處傳來一聲:“池淼,你過來一下。”
一位保潔主管模樣的人,自辦公樓里走出來,對著池淼行進的方向揚聲喚道。
前方灰色的人影動了,慢吞吞地掉轉頭,依然拎著那流水的水管,一路流淌著朝辦公樓行去。
閥門靜靜地立在辦公樓側前方的草坪邊,池淼腳步匆匆,只有走到那里,才能把水管關上。
“池淼。”謝清晏邁著大步,跟在她的身后,聲音低沉而嚴肅,仿佛帶著一絲不容抗拒的力量。
然而,池淼沒有回應。她步伐堅定,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眼看著就要走到閥門處了。
謝清晏眉頭緊皺,臉色凝重。他的眸光愈發深沉,仿佛藏著無盡的思緒。身高腿長的他,幾步就跨到了池淼身前,穩穩地攔住了她的去路。
“池淼。”他再次輕聲呼喚,目光緊緊鎖住她,一瞬也不瞬,仿佛要把她看穿。
池淼眉頭蹙起,原本寡淡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煩躁。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悅,顯然對謝清晏的阻攔感到不滿。
“池淼,跟我回去。”謝清晏終于說出了這句話,語氣不容置疑,仿佛這是一個必須執行的命令。
他看著池淼身上破舊的衣服,又看了看她手里提著的水管,眉頭擰得更深了,眼神中滿是心疼和不滿。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任她在這里做苦役。
池淼冷著臉,眼神堅定,再次越過他向前走去,仿佛謝清晏的存在對她來說只是空氣。
謝清晏見狀,眸色一沉,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他向來習慣發號施令,自然忍受不了被這般無視。
他緊抿著唇,伸手迅速握住池淼空著的右手,另一只手就要去奪她左手上的水管。
池淼的臉色瞬間變得焦躁起來,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慌亂。她立刻用力掙動,想要擺脫謝清晏的抓握。
她悶不吭聲,緊咬著牙,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她使出渾身力氣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謝清晏明明沒有使多大勁,但她就是掙脫不掉。
她本來就體虛氣弱,不一會兒,已是氣喘吁吁,蒼白的臉上因為用力過度泛起了薄紅。
周圍觀望的眾人,看到這一幕,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這是怎么回事?”有人小聲嘀咕道。
下一秒,眾人的表情瞬間凝滯,目瞪口呆。因為那個瘦弱的女保潔,竟然像瘋了一樣,拿起水管對著謝清晏澆淋起來。
更令人驚異的是,謝清晏竟然毫不躲閃,任憑那冰冷的水肆意地灑在自己身上,仿佛這一切都是他默許的。
按理說,他們都能看出,這兩人在體能上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男人在體能上本就具有先天的優勢,更何況是身形高挺健碩的謝清晏,與眼前這個病懨懨、瘦仃仃、弱不禁風,仿佛風吹就要倒的怪異女子相比,簡直就是大象與螞蟻的差距。
顯然,謝清晏是有意為之,帶著明顯的默許與容忍。
謝清晏的兩個助理見狀,立刻相視一眼。一個馬上向這邊跑過來,另一個反應敏捷地疾步跑去草坪邊關閥門。畢竟,謝清晏是他們的老板,他們可不能任由別人這般冒犯他。
“喂,你這是要干嘛!住手,趕快給我住手!”一位總助在謝清晏的眼色示意下,急赤白臉地快步跟在后頭,邊跑邊朝池淼厲聲喝斥道。
“聽到了沒?趕緊住手!”他的聲音尖銳而急切,仿佛要把池淼的行為制止住。
池淼漲紅著臉,劇烈地喘息著。在他們跑到她身邊之前,她無力地放下了手頭的水管。
“誒,你怎么回事啊你?”總助頗是惱火地推搡著池淼,疾言厲色地喝斥道。
“發什么瘋呢!”他用力很大,池淼被他推得身形一晃,險些摔倒,模樣十分狼狽。
那總助繃著臉,還想再伸手拽她,卻突然感受到一股銳利的眸光。
他抬眼一看,正好對上謝清晏冷沉的臉。這個渾身濕透的男人,站姿筆挺,神情不變,絲毫沒有狼狽的樣子。此刻,他正用一種冷涼到凜冽的眸光看著總助。
謝清晏眼里的冷意,讓這位總助頓時傻眼。他尷尬又窘迫,下意識地放下了按住池淼肩膀的手。
“謝總!”
第6章
他臉上露出尷尬的神情,口氣結結巴巴的:
“我,我……”
他張著嘴,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謝清晏眸光沉沉地瞥著他,那眼神仿佛有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只覺得壓力如山,心里又惶惑又冤枉。
顯然,他這是不小心淌進了渾水里。
如此看來,眼前這個看似莫名其妙的瘋女人,對謝總而言,絕不是能任人隨意輕慢的角色。
誒,剛才那種情況,人家自己的助理都出手了,他們作為東道主,于情于理都不能不有所表示。
就算看出謝清晏對這位女保潔有些不一樣,但這是在他們公司的地盤上,無論如何,他們都得擺出個態度。
嗐,瞧瞧他這冤屈的模樣,真是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原本他還想勸說謝清晏趕緊去換身干衣服,話到嘴邊,卻又咽回了喉間。
這位謝總一看就是極其強勢、自有主見的人,此時,他可不想自討沒趣。
這時,謝清晏擺了擺手,拒絕了一旁陳助理遞過來、想讓他擦擦臉的手帕。
他轉開眼,望向池淼。池淼情緒已從剛才的激動中平復下來,呆立在那里,神情怔然。
他的眸光變得復雜而隱晦,心里想著:會失控就好!
老實說,看到她一臉木然的表情,他反而覺得心里堵得慌。
他看著她,身形一動不動。
池淼則像老僧入定一般,面無表情、木木愣愣地站在原地。
她兩眼無神,好似盯著虛空中的某一個點,眼神飄忽,虛無縹緲,就像一個無依無靠的游魂。
“謝總,”另一位年長些的汪助理關上閥門后趕了過來,看到他和這位保潔都站著不動,實在忍不住,恭敬地說道,
“你要不要先去換身干衣裳?不然,怕是要著涼的。”
此時雖是初秋,但天色漸灰,已是黃昏時分,涼風習習,氣溫已經降了下來。
謝總全身濕淋淋的,汪助理擔心他長時間穿著濕透的衣服會生病。
謝清晏依然隨意地擺擺手。
他目不斜視,專注地看著池淼,眸光深沉。
半晌后,他淡聲開口:“你今天必須跟我回去。”
池淼毫無反應。
他望著她,表情平靜,低低地接著說道:“你得將欠我的債給還清了,才能離開。”
聞聲,池淼的臉上終于有了些波動。
她看向他,臉上有驚疑,更有著清晰可見的嫌惡與厭倦之色。
謝清晏定定地凝視著她,神態認真。
可她什么也沒問,神情又恢復了漠然,淡淡地撇開頭。
“等你還清欠債,從此往后,你與謝家便再無瓜葛。你愛去哪去哪,沒有人會再干涉你。”
他念聲沉沉,表情也變回了一貫的冷然,淡眼瞧著她。
池淼不吭聲,也不看他。
謝清晏朝著同樣呆立在一旁、留也不是、去也不是、模樣無比窘迫的那位總助淡聲說道:
“有勞與李總知會一聲,今晚的餐會我們就不去了。改天再約時間,我做東,大家聚一聚。”
說罷,也不顧這位總助張口欲言的神情。
他朝身側年長的汪助理指示道:“帶她去吃飯。”
他看了看手上的表,利落道:“八點機場會合。”
念畢,他對另一旁的陳助理說道:“我們走。”
說罷,折身,長腿一邁,率先徑自朝自己的車走去。
看到迎上前來的李總一眾人,他面色平淡,沒有說話,只微頷首。
然后在眾人訝然的視線中,朝著先前便打開的車門坐進了后座。
陳助理跟了他幾年,了解自家老板的脾性。
當即乖覺地替他關上了門,阻絕了對方欲要開口問詢的意圖。
迅捷地繞到駕駛座,一坐進去便啟動了車子。
將一眾人的疑惑,留給了那位已趕過來的總助去解釋。
第7章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謝清晏穿著一身濕漉漉的衣服,旁若無人地揚長而去。
李總助理在邊上,一字一句地轉述著謝清晏剛才說過的話。
眾人反應各異,有的無奈搖頭,有的干瞪眼。
他們敢怒不敢言,只能無可奈何。畢竟,謝清晏是公司的大客戶。
在利益面前,他們只能像供奉菩薩一樣供著謝清晏,哪敢說半個不字。
而且,謝清晏還留了個助理在這里。就算心里憋屈、窩火,也只能忍著。
他們必須謹言慎行,不能留下話柄,得罪了這位大客戶。
有人心里暗自感嘆:“這位謝大少爺,在行業圈里以手段鐵腕、說一不二、性情冷傲狠厲聞名,果然名不虛傳。”
“他看著沉穩內斂,實則目中無人,骨子里驕狂得很。”
“唉,可人家確實有驕狂的資本,不服氣也沒辦法。”
雖然這么想,但大家還是意難平。幾位高層惱火地看向引起這突發狀況的女子。
那女子模樣怪異,讓他們紛紛面露不悅。
留在原地的汪助理和池淼,反應各不相同。
汪助理悶不吭聲,怔愣愣地出神。
池淼則小心翼翼地考慮著措辭。
汪助理跟在謝清晏身邊的時間比陳助理還長。
他和池小姐有過幾面之緣,對她的事也有所了解。
可直到剛才走近,聽到老板的話,他才把眼前這個瘦得一臉菜色、弱不禁風的女子,和記憶中那個面龐健康紅潤、神情明朗、笑容親善的少女聯系起來。
他暗自心驚:“幾年的牢獄生活,竟把一個原本生氣勃勃的少女,催折成了這副模樣。”
他心里有些疑惑,不明白老板對池小姐的態度。
他對幾年前法庭上的那一幕記憶猶新。
但現在看來,老板對池小姐似乎很在意。
這些年來,他沒見過哪個小姐能在老板面前如此放肆,還被老板容忍。
那些傾慕謝老板的女人,哪個不是想方設法在老板面前表現,展示自己最美最好的一面。
嬌滴滴的雨小姐,高傲的齊小姐,在老板面前也是乖巧可人、溫柔解意的。
她們從不在老板面前失儀、耍性子,更不會無理取鬧。
老板生得俊美,卻為人淡漠疏冷,性子很強,不是好說話的人。
可他對池小姐卻有非同一般的耐心。
汪助理隱隱覺得,老板不直接帶池小姐一起走,是用了心思的。
他心想:“一來,老板是不愿再度刺激到她。二來,怕是擔心池小姐對著他犯犟,不肯吃飯。”
跟著老板這么多年,他自認能揣摩出老板神態、舉動間蘊含的意味。
老板特意為了池小姐,改在今晚趕回去,還改乘飛機回程,就是一種證明。
其實,自行駕車回去也就多兩小時左右。
可老板為了她,改變了原定的行程和回程方式。
汪助理溫聲喚著池淼:“池小姐。”
池淼沒有反應。
汪助理十分耐心地再次喚道:“池小姐。”
池淼緩緩挪眼,看向這名神情溫和、面相端正的中年男人。
汪助理說:“時候也不早了,我們這就去吃晚飯,你看好不好?”
汪助理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若無其事地對著池淼說道,口氣十分和氣:“池小姐,有些事情想跟您商量一下。”
池淼看了看他,又轉頭看向不遠處那群正看著她、明顯臉色不太好看的人。她心里明白,自己在這兒的差事是做不下去了。
于是,她幾乎沒怎么思考,就對著汪助理點了點頭,輕聲說:“行吧。”她實在是累了,肚子也餓得咕咕叫。
眼見她如此爽快地答應,饒是汪助理一向老成持重,也不由得微微一愣。他心里暗自詫異,這也太順利了。
他之前親眼看到池淼和老板激烈對峙,心想,要勸她答應跟老板一起回去,肯定是件極為棘手的事。
他都做好了心理準備,打算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絕,只能慢慢跟她磨嘴皮子。哪怕她不同意,他也不走,她去哪兒他就跟到哪兒。要是她回住處休息,他就在外頭蹲守。
總之,他得軟磨硬泡,直到她同意為止。畢竟老板下令讓他帶著池淼會合,他必須完成這個任務。
可萬萬沒想到,她就這么簡簡單單地答應了。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她該知道,答應跟我去吃飯,意味著要跟著老板一同回去了呀。”
不過,汪助理畢竟是經驗豐富、長袖善舞的玲瓏人物,他很快按捺下心中的訝異,語氣和順地說:“好的,池小姐,我們這就去吃飯。”
池淼在貴賓候機室里見到了謝清晏。他換了一身嶄新的衣裳,神情淡然而冷靜,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威嚴的氣息。
汪助理很是乖覺,帶著池淼在謝清晏身側的空位上坐下。坐下后,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老板的臉色。
他敏銳地捕捉到,老板那冷淡的眸子里,閃過一抹如釋重負的眸光。他心里一驚:“如釋重負?素來無懼任何挑戰、意志像鋼鐵俠一樣的老板,也會感到緊張?”
除了剛進候機室時,不經意地看了謝清晏一眼,接下來候機和登機的過程中,池淼都沒有再望過他一眼。
而謝清晏也沒有刻意去看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臨近十點,飛機落地。池淼看到了前來接機、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小鐘。
小鐘一看到她,立刻露出和善的笑容,熱情地喊道:“池淼,你可算回來了!”絲毫不見因為她的離去,無端增加了工作量,還興師動眾攪得人仰馬翻的惱怒與不耐。
池淼看著他,沒有笑,但原本冷凝倦怠的面色不自覺地和緩了下來。
這時,謝清晏側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經心的樣子。
小鐘恭謹地對著謝清晏點頭,說道:“少爺!”
謝清晏朝他頷首示意后,小鐘轉向池淼,伸手接過她手里的小包裹,輕快地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池淼沒說話,只是非常乖順地跟著他走向車邊。
謝清晏站在原地,淡著臉孔看著她的背影。她換了衣服,換下了那套灰色的保潔制服,穿上了一身陳舊而廉價的黑色衣褲,顯得愈發單薄。
她走在燈光下,身影輕飄飄的,就像一抹黑色的暗影。
等她坐進車,車子駛離他的視線后,謝清晏緊抿著嘴,大踏步率先往前走。
陳汪兩位助理趕緊緊隨其后。唉,他們的老板看起來,心情壞得很。
小鐘依然把車開到了那個小區,停在別墅院子前。
他打開車內的照明燈,回頭看著像小動物一般蜷縮在后座已經睡過去的姑娘。
他看著她,心中一陣酸澀。
他早已注意到,這次她沒帶那個手提箱。
只見她手里拎著個小小的、半舊的帆布包,照舊輕得毫無重量。
他不禁心想,這半年她都怎么過的啊,像個孤魂野鬼似的,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人欺負。
看著睡得安靜的姑娘,小鐘突然意識到,自她出獄后他見她的這兩回里,他就沒聽過這姑娘開口說過話,一句也沒有。
她安靜得幾乎無聲無息。
第8章
池淼站在別墅客廳里,睡眼惺忪,倦意沉沉。
小鐘已經離去,臨走前說道:“明日早間我過來接你去見謝清晏。”
她沒有多看客廳,也不關燈,懶怠地直接在客廳沙發上躺下。
順手取過沙發上折疊整齊的羊毛薄毯,蒙住頭,很快就睡了過去。
午夜過后,別墅里傳來一聲驚叫。
那叫聲尖厲而凄然,響徹在夜間,聽著令人起栗,毛骨悚然。
池淼面色煞白,額際冷汗涔涔。
冷汗濡濕了她的臉,也濡濕了她的發。
她抖索著身子坐起來,無力地窩靠在沙發背上,胸脯劇烈起伏,深重地喘息著。
她面色惶然,滿臉的驚魂未定。
隨即,她驚惶地轉動眼珠,有些迷糊,亦有些神經質的看著眼前這個裝修精致,布置高雅的房間。
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這是在這個別墅的客廳里。
這個認知讓她臉上的惶懼與不安,當即松散開來。
她喘著氣,抬手抹了把額頭的冷汗,拿薄毯捂住心口,呆呆地看著前方的墻壁。
良久,方虛脫般長長的吁出一口氣來。
“有些時,不曾做過噩夢了。”她喃喃自語。
今天到了這別墅里過夜,以往那些陰魂不散,鬼魅魑魎的噩夢,全無征兆的重新出現,攫住了她的睡眠,攫住了她的心神。
夢里那陰森可怖,冰寒刻骨的冷意,涼徹她身,涼徹了她的心。
池淼不敢再睡,她縮在沙發里,神情空茫地發怔。
小鐘過來接她時,看著她白慘著一張臉,那面色白得發青。
臉上唯一的顏色也就那烏黑的眼睛,烏黑的眼眶。
這使得白的更白,黑的更黑。
搭著她分外清瘦的臉,木訥到冷漠的表情,委實像個紙做的娃娃。
“只紙娃娃還有紅唇呢!”小鐘心里想著,她的嘴卻是血色全無,唇色寡淡。
“是因為認床,沒睡好嗎?”他望著她甚是明顯的黑眼圈,神態關心地問道。
心下又不覺有點納悶,昨晚上他瞧她在車后座睡得很沉呢。
池淼搖搖頭,心想:認床?現如今,就她這樣的,哪里有挑三揀四的資格。
認床那是溫室里的嬌花才會有的講究,碎木野草不興那般的矯情。
她只是做噩夢罷了。
小鐘瞧她不欲開口,也不多言,只心里嘆息。
待她坐下后,他旋即驅車前往謝氏。
不過區區幾分鐘的路程,便到達了目的地。
池淼下車,只看了一眼面前高高聳立,無比巍峨氣派的大樓,便斂下眼來。
“原來我住的別墅,離謝氏大樓竟然是這樣的近。”她心里想著。
到了謝氏后,小鐘帶她乘坐著謝清晏的專屬電梯,送她至謝氏大廈頂層的總經理辦公室。
到了門前,他朝一路微垂著頭,很有些心不在焉的姑娘溫聲道:“進去吧,少爺在里面等你。”
說話的同時,他已是輕輕的叩了叩門。
“進來。”里間馬上傳來謝清晏清冷淡定的聲音。
“去吧。”小鐘擰開門把手,對她笑道。
池淼看了看謝清晏,眼神中帶著一絲漠然。就著他打開的門,她緩緩走了進去。
身后的門隨即便被輕緩地合上了,發出一聲輕微的“咔噠”聲。
謝清晏靠著椅背,修長的手指捏著筆,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
看到她比昨天更加像鬼一樣蒼白的臉色,他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
池淼就近坐在靠著門邊的皮沙發上,木著臉,目光直直地望向謝清晏。
她對他辦公桌前擺放的那張辦公椅視而不見,仿佛那椅子不存在一般。
她不出聲,謝清晏也不說話。
房間里一片靜寂,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氣氛無端地詭異起來。
謝清晏眉眼冷清,淡淡地看著她。
池淼沒有回避他的視線,她眼神空洞地望著他,眸光里看不出一絲情緒。
甚至也不見恨意與仇視,比之昨天重逢時,她的神色愈發陌生,愈發漠然。
謝清晏看著她,面容冷靜。
但腦際卻沒來由地閃現出一個認知:現在她看他的時候,不會笑,也不會臉紅了。
半晌后,他對著她的眼睛,淡聲道:“坐過來。”
聞聲,池淼一動不動,只是無所謂地、漠然地看著他。
他微抬下巴,點了點桌前的椅子,口氣平淡地再次說道:“坐到這里來。”
說完,他不再看她,低下頭看著電腦屏幕,開始做起事來。
池淼瞧著他低垂著的頭,微微扯了扯唇,努力抑制住心下漸生的厭倦情緒。
然后,她起身,緩緩坐到他面前。
謝清晏應聲抬頭,看著她的臉,將手旁的一份紙質文件推到她身前。
“你看看,確認一下。然后在下邊簽字欄,簽上你的名字。”他說著,完全是公事公辦的語氣。
但他說得如斯篤定,有著毫不掩飾的強硬,擺明他不接受拒絕,擺明她只有這一個選擇。
池淼垂頭看向這份文件。
這是個一式兩份的協議書,上面一項一項,十分詳盡地羅列出她需要償還謝家的債務明細。
從她奶奶生病后的各項治療費用,到她奶奶死后的一應喪葬事宜。
包括謝家給奶奶買的那一塊堪稱天價的墓地。
她看了看最末債務統計出來的金額數字,那是一個大概花上她下半生,也遠遠無法償還得清的數額。
但謝清晏很慷慨……
他只要她在謝氏工作五年,五年后她欠下的債務便算是一筆勾銷。
從此,她與謝家兩不相干,再無瓜葛。
而在此期間,她吃穿住行的一切用度,均由公司支付和承擔。
至于具體的工作職務,可以視她自個的意愿。
在謝氏行政部門或者工會,人力資源部,財務部等部門,任選一個辦公室文員或助理的工作。
屆時會有專門的人員帶她,給她做崗前培訓。
“呵呵……”池淼低笑出聲,聲音帶著一絲苦澀。
她抬眼迎上謝清晏顯見有些意外的面孔,蒼白的臉上滿是諷意。
“不用這么麻煩。”她低低開口,一字一頓說得異常緩慢。
長時間不說話,使得她的聲音聽著有點兒怪異,澀澀的,沉而沙啞。
“不用這么麻煩。”她看著眼前的男人,再一次重復地說道。
謝清晏黑眸深幽,凝視著她,眸心閃動著莫測不明的情緒。
此刻,她的臉上現出不同于木然呆愣,但于他卻是同樣陌生的神情。
而她的聲調語氣于他亦是全然的生疏,甚而她的聲音也與以往迥然相異。
記憶中,她的聲音清脆悅耳,相當的甜美動聽。
但她現在的聲音卻是如此的生澀,鈍鈍的,還帶著些沉悶的嘶聲。
那聲音,一點也不像是她這樣正處于妙齡的年輕女孩該有的。嗓音干澀,帶著一絲滄桑,仿佛歷經了無數的磨難。
“只為了安心,為了良心好過一些,真的犯不著這樣大費周章。”他凝視著她的臉,目光深邃。
她不無譏諷地說道:“你不如直接再給我一張卡。”
她緩緩說著,表情變得認真起來,眼神也堅定了幾分:“你盡管放心,這一回我不會再犯傻,不會再做將卡丟棄掉的蠢事。”
她說完,定定地注視著他,眸色冷漠如冰。但滿臉等待答復的神情表明她并非在開玩笑,她的確是說真的。
她啊,一個坐過牢,高中都沒畢業的社會邊緣人。“何德何能”得以進入本市企業納稅額常年盤踞第一,在行業內具執牛耳權威地位的謝氏工作。
多少大學生,碩士,博士們擠破頭也未見得能進得去的公司。她“何其有幸”竟然可以自由選擇工作崗位。
只是可惜,她曾經夢寐以求,并為之刻苦努力的人生目標——進入謝氏,離得他更近,以期為他分憂,以期終能有一天,與他比肩,得他所愛。
如今,已然毫無意義!
現實給了她一記沉重而響亮的掌摑,那疼痛,從臉頰蔓延到心底。徹底地打醒了她!
奶奶說得對,她果真是自不量力,大大的高估了自己。
人與人之間是有階層的,有三六九等,有身份有別。
這是無論人類文明怎么發展,時代如何進步,社會有多么開明,也不會消亡的東西。
可悲的是,她明白得太晚!
她為此賠上了她自己整個的人生。
陪葬了她所有的希望。
現在,謝氏再不是她的向往。
他亦再不是她的想望。
此番,她肯跟他回來,原因很簡單。
正如她剛才所言,她需要他給的補償,需要一張銀行卡。
如此而已。
他用錢買他的心安,自此不必再為她費神,一星半點也不必。
而她拿到他補償給她的錢,亦可自度她醉生夢死的后半生。
由此,各取所需,各得所求,各行其路。
俱兩廂情愿,兩全其美,各自圓滿。
她太清楚謝清晏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他既然發現了她,既然開口要她回來。
她便是逃不開的。
所以,她壓根不做螳臂當車,螞蟻撼樹的徒勞之舉。
她沒有那樣的心力,與他做必敗的無謂周旋。
而半年前剛出獄時,她身上那僅余的一點自尊。
及至昨天她發泄出的,在她心里對他壓抑了整整六年有余的憤恨。
在這半年的窮困潦倒中,在昨晚夜半時分的噩夢驚嚇里,已經不再重要!
她這樣的人,她這樣的人生,是沒有資格驕傲的!
眼下,她需要錢!
需要足夠的錢!
足夠她買到喝也喝不完的酒。
足夠她喝到死的酒錢。
自殺過一次的人,有很多通常不會再有勇氣進行第二次的自殺。
她便是如此。
四年半以前,那個冰涼的夜,那個疼痛難熬的夜晚。
她已沒有勇氣再來一次。
不能自我了結,卻又活得行尸走肉般,沒有目標,沒有想望,沒有任何生的樂趣。
唯有酒精的麻醉能使得她痛苦無望的心,得到暫時的安寧。
可就是這樣的安寧,于她也不是容易的事。
她沒有太多余錢,可以來支付她買酒的花費。
現下,正好。
她的酒錢有了出處。
她可以慢慢的喝,享受的喝,直到喝死為止。
到那時,她便能徹底解脫,再不會有痛苦!
再沒有噩夢!
所有如跗骨之蛆般,縈繞于懷的絕望與陰霾,統統化外塵土。
自此,肉身死,精神滅。
塵歸塵,土歸土。
塵世種種灰飛煙滅,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