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陳夢婷的手指輕輕撫過離婚證上微微凸起的鋼印，冰涼的觸感讓她恍惚了一瞬。
窗外陽光正好，映得民政局大門前來往人群的影子都帶著幾分不真實。
張昊然站在三步開外，嶄新的西裝袖口下露出一截金表，臉上是藏不住的志得意滿。
他甚至沒有多看女兒雨晴一眼，那孩子正緊緊攥著陳夢婷的衣角，小臉埋在媽媽腿側(cè)。
"手續(xù)都辦妥了。"張昊然清了清嗓子，聲音里帶著如釋重負的輕快。
陳夢婷抬起頭，唇角慢慢揚起一個奇異的弧度，眼底卻結(jié)著薄冰。
她向前半步，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輕柔問道："昊然，你忘記當時買彩票時留的誰的名了？"
張昊然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金表折射的陽光在他驟然收縮的瞳孔里碎成千萬點金芒。
01
陳夢婷系著那條洗得發(fā)白的碎花圍裙，在廚房里忙碌著。
冬瓜排骨湯在砂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氤氳的水汽模糊了窗玻璃。
她抬手擦了擦額角的細汗，動作熟練地將切好的蔥花撒進湯里。
這是張昊然最愛喝的湯，十年如一日，她總是記得多放兩片姜去腥。
廚房窗外能看見小區(qū)里新搬來的年輕夫婦手挽手散步，女孩頭上別著精致的發(fā)卡。
陳夢婷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隨意扎起的馬尾，發(fā)繩還是超市促銷時買的三塊錢一包。
她轉(zhuǎn)身從冰箱里取出雞蛋，準備做女兒最愛的蝦仁蒸蛋。
雨晴今年剛上小學一年級，性格像極了小時候的張昊然，活潑好動。
想起丈夫，陳夢婷嘴角不自覺地泛起一絲溫柔的笑意。
十年前他們結(jié)婚時，租住在城中村不到二十平米的單間，夏天熱得像蒸籠。
張昊然那時總摟著她說："夢婷，等我發(fā)達了，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她從來都不懷疑這句話，哪怕最困難時兩人分吃一碗泡面，她也覺得甜。
鍋里的油熱了，陳夢婷熟練地將腌制好的肉絲滑入鍋中，刺啦一聲響。
這聲音讓她想起上周末，張昊然難得在家吃晚飯，手機卻響個不停。
他接電話時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陳夢婷還是聽見了"投資""項目"這樣的字眼。
"最近公司很忙嗎？"她當時一邊盛飯一邊狀似無意地問。
張昊然含糊地應了一聲，眼睛始終沒離開手機屏幕。
陳夢婷將炒好的菜裝盤，動作依然利落，心里卻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也許真是自己多心了，她搖搖頭，伸手關(guān)掉灶火。
客廳墻上的婚紗照里，年輕的張昊然看著她，眼神熾熱而真誠。
照片有些發(fā)黃了，就像某些被歲月沖刷的記憶，漸漸模糊了原本的模樣。
02
鑰匙轉(zhuǎn)動門鎖的聲音準時在六點半響起。
陳夢婷正在擺碗筷，聞聲抬頭露出笑容："回來了？今天做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
張昊然沒接話，低頭換鞋時，陳夢婷注意到他新買的皮鞋锃亮得反光。
"這鞋挺好看的。"她隨口夸道。
"意大利手工定制，一雙頂你半年買菜錢。"張昊然語氣平淡，卻讓陳夢婷伸出的手頓在半空。
他徑直走到餐桌前，皺眉看著桌上的四菜一湯："怎么又是這些？吃都吃膩了。"
陳夢婷默默將盛好的飯放在他面前："那明天想吃什么？我早點去菜場買。"
張昊然夾了一筷子青菜，咀嚼兩下就放下筷子："現(xiàn)在成功人士都講究輕食養(yǎng)生。"
"你最近好像很累。"陳夢婷仔細觀察丈夫眼底的烏青，"要不要周末去郊外散散心？"
"周末要見幾個重要客戶，沒空。"張昊然拿起手機劃了幾下，"對了，下周三我出差。"
陳夢婷夾了塊排骨給女兒雨晴，輕聲問："去哪兒？去幾天？"
"上海，三四天吧。"張昊然頭也不抬，"你幫我收拾兩件正式點的西裝。"
雨晴抬起頭，小臉上沾著飯粒："爸爸，下周三我們幼兒園開家長會哦。"
張昊然終于從手機屏幕上移開視線，卻只是淡淡地說："讓媽媽去就行了。"
陳夢婷看著丈夫無名指上那道明顯的戒痕，心里咯噔一下。
那枚婚戒他上周就說洗手時摘下來忘了放哪兒，至今沒找見。
"昊然，我們好久沒一起帶雨晴出去玩了。"她試著讓語氣輕松些，"上次答應她去動物園..."
"現(xiàn)在誰還去動物園？"張昊然打斷她，"老王上周末帶兒子去了香港迪士尼。"
他說話時，手機屏幕亮著，壁紙不知何時換成了豪車照片。
陳夢婷低頭默默吃飯，排骨燉得軟爛入味，卻突然失了滋味。
03
周末傍晚，張昊然破天荒提出要去超市采購。
陳夢婷有些意外，畢竟丈夫已經(jīng)很久不愿參與家庭活動了。
雨晴高興地換上最喜歡的花裙子，在鏡子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爸爸你看，我像不像小公主？"
張昊然心不在焉地點頭，眼睛一直盯著電視上的財經(jīng)新聞。
超市里人來人往，張昊然推著購物車，難得地有問有答。
經(jīng)過彩票站時，他忽然停住腳步："等等，我買張彩票。"
陳夢婷記得丈夫從前最看不上買彩票的人，說那是智商稅。
"怎么突然想買這個了？"
"試試手氣唄。"張昊然說著走向售票窗口，"老板，機選五注。"
他從錢包里掏錢時，一張美容院的VIP卡掉落在地。
陳夢婷彎腰撿起，卡面印著奢華的金色logo，不是普通工薪階層會去的地方。
"同事落我車上的。"張昊然迅速抽回卡，語氣有些不自然。
買完彩票，他隨手將票根塞進錢包夾層："要是中獎了，帶你們娘倆周游世界。"
說這話時，他的眼睛看著遠方，仿佛已經(jīng)在想象那樣的場景。
當晚張昊然心情很好，甚至主動陪雨晴拼了會兒積木。
只是陳夢婷收拾客廳時，發(fā)現(xiàn)那張彩票票根被隨意扔在茶幾底下。
她小心撿起來撫平褶皺，猶豫片刻，還是放回了丈夫錢包。
臨睡前，張昊然手機響起特別關(guān)注提示音，他立即拿著手機去了陽臺。
陳夢婷給雨晴蓋好被子，聽見陽臺傳來壓抑的笑聲。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影子。
04
開獎那晚，張昊然破天荒準時回家，坐立不安地不停刷手機。
"吃飯了。"陳夢婷第三次喚他，湯都要涼了。
張昊然充耳不聞，突然從沙發(fā)上彈起來："中了！真的中了！"
他激動得滿臉通紅，手機屏幕上是彩票開獎頁面。
陳夢婷湊過去看，一連串數(shù)字確實與丈夫錢包里那張票根吻合。
"五百萬？"她難以置信地數(shù)著后面的零。
張昊然一把抱住她轉(zhuǎn)了個圈："我們發(fā)了！夢婷！我們發(fā)了！"
雨晴被爸爸的歡呼聲吸引，光著腳丫跑出房間："爸爸中獎了嗎？"
"寶貝女兒！"張昊然親了雨晴一口，"以后你想買什么就買什么！"
那晚張昊然興奮地規(guī)劃著未來，說要換大房子，買豪車。
陳夢婷卻注意到，他說的是"我"要換大房子，"我"要買豪車。
深夜，張昊然還在客廳打電話，聲音時高時低。
"...放心，等錢到手就離婚...那個黃臉婆..."
陳夢婷站在臥室門后，手指緊緊攥著門把手，骨節(jié)發(fā)白。
第二天清晨，張昊然眼下烏青卻精神亢奮："我今天去省彩票中心兌獎。"
"我陪你一起去吧？"陳夢婷遞過早餐。
"不用！"張昊然反應激烈，隨即放緩語氣，"你在家?guī)в昵缇托小?
他出門時哼著歌，新西裝熨燙得筆挺，皮鞋擦得锃亮。
陳夢婷站在窗前，看著丈夫坐上出租車絕塵而去。
她轉(zhuǎn)身走進臥室，從床頭柜最底層翻出一個舊首飾盒。
盒子里是戀愛時張昊然送她的第一件禮物——一枚銀戒指。
內(nèi)圈刻著"一生一世"，字跡已經(jīng)磨損得快要看不清。
05
中獎后的張昊然像變了個人，接連幾天夜不歸宿。
陳夢婷打電話過去，總是被匆匆掛斷，回復短信只有"在應酬"三個字。
周五晚上，他終于回來，身上帶著陌生的香水味。
"我們談談。"張昊然徑直走進書房，語氣公事公辦。
陳夢婷安頓好雨晴睡覺，輕輕帶上書房門。
書桌上放著房產(chǎn)證和存折，擺得整整齊齊，像精心準備的談判。
"夢婷，我們離婚吧。"張昊然開門見山，手指敲著桌面。
陳夢婷安靜地看著他，等待下文。這種平靜讓張昊然有些意外。
"你看，我們早就沒有共同語言了。"他試圖讓語氣顯得遺憾，"你每天圍著鍋臺轉(zhuǎn)..."
"雨晴呢？"陳夢婷打斷他。
張昊然皺眉："女兒跟著我肯定不方便，再說你還年輕，帶個孩子不好再嫁。"
他說得理所當然，仿佛在討論一件舊家具的歸屬。
"所以你是要拋棄我們母女？"陳夢婷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
"別說得這么難聽。"張昊然站起身，"我會給你一筆補償，足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窗外突然下起雨，雨點敲打著玻璃，像是無數(shù)個夜晚她等他回家的腳步聲。
陳夢婷想起結(jié)婚時，張昊然說最喜歡下雨天，因為可以名正言順賴在她身邊。
現(xiàn)在同樣的雨聲里，他在計算如何用最少的代價擺脫她。
"好。"良久，陳夢婷聽見自己說，"我同意離婚。"
張昊然明顯松了口氣，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
那一刻，陳夢婷清楚地看見他眼底的貪婪，像野草般瘋長。
06
深夜，陳夢婷獨自在陽臺洗衣，洗衣機嗡嗡作響。
她機械性地搓著雨晴校服上的污漬，眼淚一滴滴落進泡沫里。
手機震動，是閨蜜黃莓發(fā)來消息："睡了嗎？"
陳夢婷擦干手回復："在洗衣服。"
黃莓直接打來視頻電話："你聲音不對，張昊然又欺負你了？"
面對好友關(guān)切的目光，陳夢婷終于崩潰，斷斷續(xù)續(xù)說了離婚的事。
"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黃莓氣得聲音發(fā)顫，"當初要不是你..."
"莓莓，"陳夢婷突然打斷她，"我記得買彩票需要身份證登記？"
黃莓一愣："對啊，大獎得主都要實名認證，防止糾紛。"
陳夢婷眼前閃過那天的畫面：張昊然匆忙把票根塞進錢包，錢包里沒有身份證。
她記得很清楚，那天早上張昊然抱怨身份證丟了，正在補辦。
"怎么了夢婷？你想到什么了？"
陳夢婷沒有回答，轉(zhuǎn)身沖進臥室，打開丈夫的公文包。
里面果然沒有身份證，只有一張臨時身份證明。
她心臟狂跳，打開電腦搜索彩票兌獎流程。
"需持中獎彩票及本人有效身份證件原件辦理兌獎手續(xù)..."
鼠標滾輪緩緩滑動，屏幕藍光映亮她蒼白的臉。
黃莓在電話那頭焦急呼喚，陳夢婷卻露出這些天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莓莓，幫我個忙..."
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重，但東方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
07
周一早晨，張昊然西裝革履地回家取文件。
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茶幾上放著簽好字的離婚協(xié)議書。
陳夢婷從廚房端出豆?jié){："吃過早飯再談吧。"
她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今天天氣，張昊然反而不知所措。
"撫養(yǎng)權(quán)歸你，我只要現(xiàn)在住的這套房子。"陳夢婷翻到財產(chǎn)分割頁。
張昊然快速瀏覽條款，掩飾不住驚喜："你確定？"
這套老房子市值不到百萬，與他手中的巨款相比不值一提。
"我只有一個條件，"陳夢婷注視著他的眼睛，"盡快辦理手續(xù)。"
張昊然急切地簽字，生怕她反悔："明天就去民政局！"
雨晴揉著眼睛走出臥室："爸爸媽媽，你們在吵架嗎？"
張昊然搶先回答："爸爸媽媽要分開住了，你跟爸爸過好不好？"
小女孩茫然地看向母親，陳夢婷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fā)："媽媽會經(jīng)常來看你。"
去民政局的路上，張昊然難得體貼地買了熱飲給陳夢婷。
他手機不停收到新消息，每次看屏幕時眼角都帶著笑。
排隊時，前面有對年輕夫妻在吵架，女人哭得撕心裂肺。
張昊然厭惡地皺眉："幸好我們好聚好散。"
陳夢婷低頭摩挲著結(jié)婚證封面，大紅燙金字跡已經(jīng)斑駁。
工作人員例行公事地問："雙方都是自愿離婚的嗎？"
"是。"他們異口同聲，一個如釋重負，一個云淡風輕。
08
離婚后張昊然迅速搬進高檔公寓，朋友圈開始曬名表豪車。
陳夢婷通過共同朋友得知，他身邊很快有了年輕女伴。
是某家會所的VIP經(jīng)理，身材火辣，擅長高爾夫和品酒。
而雨晴被送進寄宿制貴族學校，周末由保姆接回爸爸的新家。
第一個探望日，陳夢婷提前兩小時就到校門口等候。
雨晴撲進她懷里時小聲說："爸爸的新家好大，但是好冷。"
陳夢婷心如刀割，卻只是溫柔整理女兒的衣領(lǐng)："慢慢就習慣了。"
她帶雨晴去從前最愛的游樂場，孩子玩得開心，卻總時不時看表。
"五點半要回去，阿姨說爸爸今晚帶客人回家吃飯。"
陳夢婷握冰淇淋的手緊了緊，甜筒咔嚓一聲出現(xiàn)裂痕。
送雨晴回公寓時，她碰巧遇見張昊然的新歡。
女孩看起來比照片還年輕，挽著張昊然的手臂嬌笑："這就是你前妻？"
語氣輕佻得像在評價過季商品。
張昊然尷尬地咳嗽："快進去吧，王總他們快到了。"
他甚至沒多看女兒一眼，摟著新歡快步走進電梯。
陳夢婷站在暮色里，看著高樓層的燈光依次亮起。
其中一扇窗后，曾經(jīng)屬于她的幸福正在被別人享用。
但她臉上沒有任何怨憤，只是平靜地轉(zhuǎn)身離去。
09
領(lǐng)離婚證那天，陳夢婷特意穿了件新買的連衣裙。
淡藍色，襯得她氣色很好，連工作人員都多看了兩眼。
張昊然遲到半小時，渾身名牌，卻掩不住宿醉的疲憊。
"快點，我下午還要去簽個合同。"他不斷看表，語氣不耐煩。
綠色證件拿到手時，張昊然長長舒了口氣，如釋重負。
他轉(zhuǎn)身就要走，陳夢婷輕聲叫住他："昊然。"
陽光下，她笑容溫和，眼角細紋像綻開的菊花。
張昊然皺眉："還有事？撫養(yǎng)費我每月會準時打給你。"
陳夢婷向前半步，聲音輕柔得像情人低語："你忘記當時買彩票時留的誰的名了？"
張昊然愣在原地，臉色由紅轉(zhuǎn)白，額頭滲出細密汗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