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媽,小靜她又懷上了,這次您可得來幫忙,我們倆實在忙不過來!”電話那頭,兒子的聲音帶著一絲理所當然的疲憊。
掛了電話,六十二歲的趙秀蘭摩挲著那本藏在枕頭下的存折,看著上面那個“100000”的數字,那是她和老伴一輩子省吃儉用扒拉出來的棺材本。
她沒有絲毫猶豫,第二天就奔赴那個她既向往又陌生的城市。
她以為自己是去幫襯一個家,卻沒料到,孫女一句不經意的話,會將她前半生的付出,變成一個天大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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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坐火車可真不是個享福的活兒,尤其是我買的這硬座。
車廂里頭,人擠人,腳都伸不直。
空氣里飄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味兒,有方便面的,有汗臭的,還有小孩的哭鬧聲,吵得人腦子嗡嗡響。
我就這么直挺挺地坐了一天一夜,屁股都坐麻了,腰也跟要斷了似的。
可我心里不覺得苦,反倒熱乎乎的,像揣了個小火爐。
我的手一直緊緊捂著懷里的一個藍布包,那里面是我的全部家當,一張存了十萬塊錢的銀行卡。
這錢,是我和老頭子從結婚起就開始攢的。
那時候,我們倆在生產隊掙工分,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
后來包產到戶了,種地、養豬、得空了去鎮上打打零工,一塊一塊,十塊十塊,就這么攢下來的。
老頭子臨走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說:“秀蘭,這錢留著,給自己養老,別虧了自己。”我當時哭著點頭,覺得這錢比我的命還重。
可現在,兒子在城里扎根不容易,又添了二胎,正是用錢的時候。
我想,老頭子要是還在,肯定也跟我一個想法,啥都沒有兒孫重要。
這錢,與其讓它在銀行里生灰,不如拿出來給兒子應急,也算是我們老兩口為這個家做的最后一點貢獻。
火車上賣的盒飯,十五塊錢一份,我瞅了一眼,就幾片菜葉子,一小塊肉,舍不得。
我從包里掏出自己在家烙的雜糧餅,就著從家里灌的一大壺涼白開,一口一口地往下咽。
餅又干又硬,剌嗓子,可我心里甜。
我閉上眼,就能想到兒子李偉小時候的樣子,也是這么愛吃我烙的餅,每次都能吃三大張。
我甚至把到了兒子家的情景,在腦子里過了好幾遍。
我把卡往兒子手里一塞,特意裝作不在乎地說:“偉啊,媽也沒啥大本事,這點錢你和小靜拿著,給沒出世的孫子買點好東西,你們倆也別把自個兒累著了。”
我兒子肯定會感動,沒準兒眼圈都得紅。
兒媳婦王靜,是個城里姑娘,平時話不多,這次見了這筆錢,肯定也會對我熱情不少,拉著我的手,親親熱熱地喊我一聲“媽”。
這么想著,一天一夜的累好像都飛走了。
火車終于“哐當”一聲停了下來。
我跟著人流走出車站,一下子就懵了。
這城里可真大啊,車站跟個迷宮似的,到處都是人,高樓一棟一棟的,跟我們村里的山一樣,看得我眼暈。
我背上背著一麻袋自己種的紅薯和花生,那是給孫女莉莉帶的零嘴,純天然的,比城里賣的好。
手上還拖著一個舊得掉了漆的行李箱,在人群里被擠得東倒西歪。
兒子在電話里說過,讓我坐地鐵,快。
可我看著那個地鐵口,黑洞洞的,心里直打鼓。
我拉住一個年輕人問路,人家不耐煩地指了指,我還是沒弄明白。
最后,我咬咬牙,還是打了輛出租車。
司機一聽地址,打量了我幾眼,車開了半個多鐘頭,計價器上的數字跳得我心驚肉跳。
到了兒子住的小區門口,那大門金燦燦的,還有穿著制服的保安站崗,比我們鎮政府還氣派。
保安把我攔下來,問我找誰,我報了兒子的名字和門牌號。
他拿起對講機說了半天,又讓我出示身份證登記,折騰了好一陣子,才擺擺手讓我進去。
我拖著行李,背著麻袋,走在小區干凈得能照出人影的路上,看著兩邊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花草,心里更緊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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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自己這一身打扮,跟這里格格不入。
我找到兒子住的那棟樓,坐電梯上了十八樓。
站在那扇厚重的大門前,我把麻袋卸下來,仔仔細細地在門口的地墊上,把鞋底的泥土蹭了又蹭,又用手把衣服上的褶子拍了拍平,這才顫顫巍巍地按下了門鈴。
等了好一會兒,門才開。
開門的是兒媳王靜。
她穿著一身滑溜溜的睡衣,頭發用個夾子隨便挽著,臉上好像還敷著一層白色的東西,就露出一雙眼睛。
她看見我,明顯愣了一下,然后那雙眼睛里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情緒,很快又被一個標準的微笑蓋住了。
“哎呀,是媽啊,您怎么才到?路上累了吧?快進來吧。”她的聲音客客氣氣的,聽不出多少歡喜。
我“欸”了一聲,挑起麻袋就想往里走。
王靜卻往后退了半步,指了指我腳上的鞋:“媽,門口有鞋套,您套一下。”
又指了指那個麻袋,“這個……就先放門口吧,等下李偉回來再拿。”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那雙沾了點灰的布鞋,又看了看锃光瓦亮的地板,臉上火辣辣的。
我手忙腳亂地套上鞋套,把麻袋靠在門外的墻邊,心里頭那個熱乎乎的小火爐,像是被人從門縫里灌進來的一股冷風,吹得只剩下一點火星了。
02
進了屋,我才發現,自己那點不自在,才剛剛開始。
這個家,一百五十多平,裝修得跟電視里一樣,沙發是皮的,地是木頭的,墻上掛著我看不懂的畫。
屋里收拾得一塵不染,干凈得讓我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我那雙穿著鞋套的腳,踩在光潔的地板上,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踩出個印子來。
王靜給我倒了杯水,就指著沙發旁邊一個小房間說:“媽,您以后就住這間吧,里面都收拾好了。”說完,她就回自己房間了,說是要“安胎”,不能累著。
我推開那個小房間的門,里面就一張單人床,一個小衣柜,窗戶對著樓道,白天都得開著燈。
雖然小,但也算是有個落腳的地方。
我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疊得整整齊齊放進衣柜里。
我那幾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跟這個嶄新的衣柜放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別扭。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
我們農村人,睡懶覺是會被人笑話的。
我想著兒媳婦懷著孕,得好好補補。
我特意從老家帶來一只養了一年多的老母雞,那是托鄰居好不容易才買到的,正宗的土雞。
我天不亮就在廚房里忙活開了,把雞處理干凈,放上我帶來的紅棗和枸杞,用小火慢慢地燉。
我們老家的說法,這叫“文火慢煨”,燉出來的湯才香,才最補人。
湯在鍋里“咕嘟咕嘟”地響著,濃郁的雞湯香味兒很快就飄滿了整個屋子。
我心里美滋滋的,想著等會兒王靜起床,喝上一碗熱乎乎的雞湯,肯定會夸我手藝好。
快到中午的時候,王靜才睡眼惺忪地從房間里出來。
她聞到這個味道,走到廚房門口,卻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眉頭也皺了起來:“媽,您這是煮的什么呀,怎么這么大的油味兒。”
我一聽,趕緊興奮地揭開鍋蓋,一股更濃的香氣冒了出來:“小靜啊,快來看,媽專門給你從老家帶來的土雞,燉了一早上了,最補身子了。你快趁熱喝一碗,對你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好。”
王靜往鍋里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一絲為難的笑,她擺了擺手說:“媽,謝謝您的好意。但是我前幾天剛去過營養中心,我的營養師特別交代了,孕早期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要講究科學膳食。我已經訂了孕婦營養餐了,算著時間,也該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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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音剛落,門鈴就響了。
她走過去開門,一個穿著外賣制服的小伙子提著一個看著就很高級的保溫餐盒站在門口。
王靜接過來,從里面一碟一碟地往外端,有顏色搭配得很好看的蔬菜沙拉,有幾片看起來很嫩的蒸魚,還有一小碗小米粥。
每樣都一點點,但看著就很精致。
我看著自己灶上那鍋燉得骨頭都快爛了的雞湯,再看看她餐桌上那些“科學”的飯菜,心里頭那點兒高興勁兒,一下子就沒了。
一鍋雞湯,好像把我和她的距離,也給燉出來了。
那鍋雞湯,最后大部分都進了我和兒子李偉的肚子。
李偉吃得倒是挺香,還說好久沒吃過我做的飯了。可我看著王靜一口沒動,心里總歸不是滋味。
我想在這個家找點活干,證明自己不是來白吃飯的。
可我發現,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我看見洗衣簍里堆著臟衣服,就想著給他們手洗了。
我們農村人,哪件衣服不是用搓衣板搓出來的。
我剛把衣服泡進盆里,王靜就過來了,看見我手里的那塊黃色洗衣皂,馬上說:“哎呀媽,您別用那個洗,那個堿性太大了,傷衣服。放洗衣機里就行了。”
我被她拉到陽臺那臺我從沒見過的滾筒洗衣機面前,看著上面一排一排的英文和各種圖標,頭都大了。
王靜有點不耐煩地指指點點:“這個是洗衣液,倒這里。這個是柔順劑,倒這里。然后選這個模式,按這個鈕就行了。”
她說得快,我聽得稀里糊涂,也不敢多問,怕她嫌我笨。
從那以后,家里的衣服,我再也沒碰過。
我看見地上有頭發,就拿起掃帚想掃掃。
王靜又拿過來一個會自己跑的圓形小盤子,說:“媽,用這個,這是掃地機器人,能吸得更干凈。”她又拿出一個帶著長桿子的東西,說:“這是蒸汽拖把,能高溫殺菌,比你的抹布干凈多了。”
我看著這些我叫不上名字,也不會用的新奇玩意兒,再看看自己這雙只會種地、做飯的粗糙的手,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是老了,被這個時代給淘汰了。
我像個外人一樣,在這個家里小心翼翼地待了兩天。
終于,我找了個兒子李偉心情不錯的晚上,把他叫到我房間,從布包里掏出那張銀行卡,塞到他手里。
“偉啊,這是我和你爸攢的一點錢,密碼是你生日。你和小靜拿著,現在用錢的地方多,別委屈了孩子,也別委屈了自己。”
李偉拿著卡,愣了一下,問:“媽,這里面多少錢?”
我說:“十萬。”
他“哦”了一聲,臉上沒有我預想中的激動和感激,只是點了點頭,說:“行,媽,那我們先用著,以后有錢了再還您。”說完,他就把卡揣進了兜里,又回去客廳看他的球賽了。整個過程,平淡得就像我給了他一百塊錢去買菜一樣。
過了幾天,我晚上起夜,聽見兒子兒媳在房間里小聲說話。
王靜說:“你媽給的那十萬塊,我今天去把那個頂級的月子中心給定下來了,簽了合同,付了五萬。剩下的五萬,正好給莉莉報那個鋼琴早教班,人家都說,藝術啟蒙要趁早。”
李偉“嗯”了一聲,說:“行,你看著辦吧。”
我扶著墻,慢慢走回自己的小房間。
原來這筆錢,他們早就計劃好了用處,沒有一個人想過要來問問我這個出錢的人的意見。
那十萬塊,就像一顆石子,悄無聲息地投進了這個家的大海里,連個水花都沒濺起來。
03
隨著王靜的肚子越來越顯懷,人也變得懶怠起來,我總算在這個家里找到了自己明確的“崗位”。
我不再是個沒用的擺設了,我成了一個有具體工作任務的人。
我的工作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第一,每天負責接送六歲的大孫女莉莉上下幼兒園。第二,負責全家的一日三餐,包括買菜。
從那天起,我的生活就變得像個鐘表一樣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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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天剛蒙蒙亮,大概五點半,我就得起床。
我不能發出太大的聲音,因為兒子和兒媳婦都需要“高質量的睡眠”。
我得踮著腳尖去洗手間洗漱,然后換上衣服,提上菜籃子,輕手輕腳地出門。
我得去離小區兩公里外的一個大型菜市場買菜。
王靜對吃的很講究,她專門給我列了一張單子,貼在冰箱上。
上面寫著:西蘭花要“有機”的,顏色翠綠;番茄要“自然熟”的,不能帶青尖;豬肉要買“壹號土豬”的,肥瘦三七開;魚要買活的,而且不能是“飼料喂養”的……
我一個農村老婆子,哪里分得清什么叫“有機”,什么叫“自然熟”。
我只能挨個攤子問,看哪個貴就買哪個,心想貴的東西總歸是好的。
為了買齊她單子上的東西,我得在偌大的菜市場里轉上一個多鐘頭。
有時候為了幾毛錢,我還會跟菜販子磨半天嘴皮子,這是我一輩子養成的習慣,省錢。
可每次這么做的時候,我都覺得周圍那些穿著時髦的城里人,在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買完菜回來,差不多七點了。
我得趕緊做早飯。
早飯也不能馬虎,兒子要吃面條,王靜要喝牛奶麥片配煎蛋,莉莉要吃卡通造型的小饅頭。
我得像個打仗的將軍,在廚房里指揮著三口鍋同時開工。
等他們都吃完早飯,急匆匆地去上班、上學了,我就得開始收拾戰場一樣的廚房和餐廳。
然后洗衣服——在我終于學會了怎么用那臺復雜的洗衣機之后。
忙完這一切,就快到中午了。
我得準備自己的午飯,通常是早上他們吃剩的。吃完飯,我就得開始準備晚飯的食材,摘菜,洗菜,把肉腌上。
下午三點半,我就得準時出門,去幼兒園接莉莉。
幼兒園離家不近,為了省錢,我從來不坐出租車。
我得先走十分鐘到公交車站,然后坐五站路,再下來倒一趟車,坐三站路,下車后還要再走一小段路。
一來一回,路上就得花掉將近兩個小時。
接回莉莉,我就得看著她做功課,陪她玩,直到兒子兒媳下班回家。
然后,我就又一頭扎進廚房,準備一大家子的晚餐。
晚飯桌上,是我一天中最難熬的時候。
他們一家三口,聊著我完全聽不懂的話題。
“我們公司下個季度的KPI又調整了,壓力真大。”李偉嘆著氣說。“是嗎?我們部門新來的那個總監,據說是從國外挖來的,今天開了個會,全程飆英文,我都快聽懵了。”王靜一邊給莉莉剔魚刺一邊說。“對了,老張他們家上個星期去巴厘島了,看他朋友圈發的照片,真不錯。要不我們等老二出生了,也計劃一下出國玩玩?”
他們討論著KPI,英文,巴厘島,而我,連這些詞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我像個木頭人一樣坐在飯桌邊,默默地吃著飯,偶爾給他們添添飯,夾夾菜。
他們似乎也習慣了我的沉默,沒有人會主動問我今天過得怎么樣,在老家的親戚朋友都還好嗎。
我感覺自己不是這個家的成員,更像是一個被雇來維持這個家運轉的、不需要支付工資的保姆。
我每天都在忙碌,但我的忙碌,似乎是理所當然的,沒有人會說一句“媽,您辛苦了”。
04
在這個家里,最讓我心里發涼的,不是兒子兒媳的客氣和忽視,而是我那個六歲的大孫女,莉莉,對我的疏離。
來之前,我心里裝滿了對孫女的疼愛和想象。
我想象著她會像村里的小丫頭一樣,扎著兩個小辮子,整天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我身后,奶聲奶氣地喊著“奶奶,奶奶”。
我會給她扎好看的辮子,給她講故事,帶她去田埂上捉螞蚱。
可現實,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
莉莉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穿著漂亮的公主裙,像個洋娃娃。
她被王靜教育得很好,很有禮貌,但那種禮貌,就像隔了一層玻璃,你看得見她,卻摸不著,感覺不到一點孩子的親熱。
我從老家來的時候,特意給她帶了一個我親手縫的布娃娃。那是我用我以前不穿的花布衣服,一針一線縫了好幾個晚上才做好的。
娃娃的眼睛是用黑色的紐扣做的,頭發是用黑色的毛線織的,雖然比不上商店里賣的那些洋娃娃精致,但那是我這個奶奶的一片心意。
我把布娃娃遞給莉莉的時候,她接了過去,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看了一眼,就隨手把它扔進了她那個堆滿了各種高級玩具的箱子角落里。
然后,她就轉過頭,繼續去玩她那個會跟她對話的智能機器人了。
那個機器人能唱歌,能講故事,還能回答她各種各樣的問題。
我看著那個被冷落的布娃娃,心里空落落的。
晚上,我想哄她睡覺,就給她講我小時候聽過的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廟……”我剛開了個頭,莉莉就在床上不耐煩地翻了個身,說:“奶奶,你講的這個故事好老土啊,我們幼兒園老師都用平板電腦給我們放動畫片,《冰雪奇緣》你看過嗎?艾莎女王會魔法。”
我哪里知道什么艾莎女王。
我只能尷尬地閉上了嘴。
我試著去親近她。
有一次,我看到她一個人在客廳玩積木,就走過去想抱抱她。
我的手剛碰到她的胳膊,她就像被什么東西燙到了一樣,下意識地往后縮了一下,躲開了我的擁抱。
那個小小的動作,像一根針,狠狠地扎進了我的心里。
真正讓我心涼透了的,是一次無意中聽到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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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莉莉帶了她的一個同學回家來玩。
兩個小姑娘在房間里嘰嘰喳喳地說著悄悄話。
我給她們洗了點水果,端進去的時候,正好聽到那個小同學問莉莉:“莉莉,那個總是在廚房里忙來忙去的阿婆是誰啊?”
我端著果盤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我聽到我的孫女,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回答說:“哦,她是我奶奶。”
然后,那個小同學又說:“你奶奶身上怎么有股怪怪的味道?”
我屏住了呼吸。
莉莉沉默了幾秒鐘,然后我聽到她說:“我媽媽說,那叫老人味。”
那一瞬間,我覺得我的心好像被人用手狠狠地攥住,疼得我喘不過氣來。我默默地退了出去,把果盤放在了客廳的茶幾上。
回到我的小房間里,我坐在床邊,看著窗外那片被樓房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
“老人味”,原來在她們眼里,我連我自己,都是帶著一種讓人不舒服的味道的。
05
日子就這么一天一天地過著,平淡得像一杯溫水,但水底下,卻藏著讓我心寒的暗流。
我每天重復著買菜、做飯、接送孩子的生活,話說得越來越少,笑容也越來越少。
直到那天深夜,我被一陣壓抑的爭吵聲驚醒了。
我年紀大了,覺少,晚上總要起夜。
我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正要路過兒子兒的多,我們養兩個孩子,將來哪哪都是花錢的地方!”王靜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像一把鋒利的刀子。
“那是我媽辛辛苦苦攢了一輩子的養老錢!不是大風刮來的!”兒子的聲音也提高了一點,帶著一絲壓抑的怒氣。
“養老?有你這個兒子在,還怕她沒人養嗎?再說了,她現在吃我們的,住我們的,我們給她養老,她出點錢不是應該的嗎?行了行了,別吵了,我明天還得上班呢,孕婦要保持好心情,你不知道嗎!”
接下來,就是一陣沉默,然后是翻身的聲音。
爭吵結束了。
我扶著冰冷的墻壁,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我的腿直發軟,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回了我的小房間。
躺在床上,我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一夜都沒合眼。
原來,在兒媳婦的心里,我的到來,我的付出,我那一輩子的積蓄,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應該”的。
我不是親人,我只是一個承擔著保姆職責,并且還自帶工資的“幫手”。
這個認知,像一塊巨大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胸口,讓我幾乎要窒息。
我來的時候,懷里揣著的是一顆滾燙的心,可現在,這顆心,已經被這個家的冷漠,凍得又冷又硬。
第二天早上,天亮得跟往常一樣。
但是,有些東西,已經徹底不一樣了。
家里還是一如既往的兵荒馬亂。
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孫子在房間里“哇哇”大哭,像是憋足了勁兒在宣泄自己的不滿。
兒媳王靜的聲音從主臥室里傳出來,帶著沒睡好的煩躁:“李偉!你快去沖奶粉啊!水溫調到四十度!你沒聽見孩子在哭嗎!”
兒子李偉在客廳和廚房之間手忙腳亂地跑來跑去,嘴里應著:“來了來了,馬上就好!”
而我的任務,是負責給要去上幼兒園的大孫女莉莉穿衣服。
我走進莉莉的房間,她已經自己爬起來了,正坐在床上揉眼睛。
今天要穿的是一件新買的粉色公主裙,裙子的料子很滑,胸前有一排很小很小的白色珍珠扣子。
我拿起裙子,幫她套上。
然后,我蹲下身子,開始給她扣扣子。
也許是年紀真的大了,我的眼睛有點花,看東西總像隔著一層霧。
那扣子又小又滑,扣眼也做得特別細。
我那雙長滿了老繭,因為常年干活而有些僵硬的手,顯得格外笨拙。
我捏著那顆小小的紐扣,對了好幾次,都沒能準確地把它塞進那個小小的扣眼里。
“奶奶,你快一點呀,要遲到了。”莉莉有些不耐煩地扭動著身體,這讓我的工作變得更加困難。
“欸,欸,別動,莉莉乖,奶奶馬上就好。”我一邊柔聲哄著她,一邊把頭湊得更近,幾乎要貼到她的裙子上,瞇著眼睛,努力地想把那顆調皮的紐扣給制服。
我的呼吸,輕輕地噴在她的胸前。
就在這個時候,莉莉突然不動了。
她仰起她那張漂亮的小臉,看著近在咫尺的我,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沒有平時的疏離,也沒有不耐煩,只有一種孩童特有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天真。
她用一種無比清晰、無比平靜的童音,一字一頓地,對我說道...
我的整個身體,在那一瞬間,徹底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