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快點……王斌他……他出車禍了……”電話那頭,女兒的聲音碎成了不成調的哭泣。
我腦子“嗡”的一聲,心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只想著一件事——救人。
我拿著存了一輩子的養老錢,準備轉賬給女兒口中那個在手術室外等著救命錢的女婿。
可就在我輸完密碼,即將按下確認鍵時,兒子卻按住了我的手,他的聲音不大,卻像驚雷在我耳邊炸響。
他說:“爸,你是不是忘了……”
01
這個周二的下午,和過去上千個退休后的日子,并沒有什么不同。
陽光很好,帶著初秋特有的那種溫吞和明亮。
它穿過客廳沒擦干凈的玻璃窗,在老舊的木地板上投下幾塊斑駁的光斑。
空氣里浮動著細小的灰塵,在光柱里懶洋洋地跳著舞。
我叫李衛東,今年六十三,一個退休了三年的軋鋼廠老工人。
我的世界不大,就在這套住了三十多年的三居室里。
老伴前幾年走了,就剩下我一個人。
孩子們有自己的生活,一個在這座城市,一個在千里之外。
我給自己找的樂子,就是侍弄陽臺上的那幾盆花草。
那盆吊蘭長得最好,綠油油的葉子瀑布一樣垂下來,幾乎要拖到地上。
我正拿著小噴壺,細細地給它的葉子噴上水霧。
水珠落在葉片上,滾來滾去,像一顆顆小小的珍珠。
電視開著,聲音不大,放的是一部怎么也看不完的家庭倫理劇。
里面的角色聲嘶力竭地吵著,為了房子,為了錢,為了那些我看來雞毛蒜皮的小事。
我搖了搖頭,覺得現在的人活得真累。
還是我的日子舒坦。
茶杯里泡著閨女去年帶回來的龍井,熱氣裊裊地升騰。
我打算伺候完這些花草,就去沙發上躺一會兒,打個盹。
生活就像這杯溫熱的茶,平淡,但回味起來也有一絲甘甜。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劃破了滿屋的寧靜。
聲音尖銳,突兀,像一根針,猛地刺破了午后安逸的氛圍。
我心里“咯噔”一下。
這個點,會是誰呢?
兒子小杰要上班,女兒小琳遠在南方的城市,他們通常都是晚上才打電話。
我放下噴壺,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過去拿起了桌上的手機。
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琳琳”。
是我的寶貝女兒。
我心頭一松,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我按下了接聽鍵。
“喂,琳琳,怎么這個點給爸打電話了?是不是想爸了?”
我的語氣里滿是寵溺。
然而,電話那頭傳來的,不是女兒慣常的撒嬌,而是一陣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聲。
“爸……嗚嗚嗚……爸……”
那聲音充滿了恐懼和絕望,像一個溺水的人在拼命呼救。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琳琳,怎么了?你別哭,慢慢說,出什么事了?”
我急得手心都開始冒汗,屋子里的空氣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爸……是王斌……王斌他……”
女兒哽咽著,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
王斌,我的女婿。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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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怎么了?你快說啊!”
“他……他出車禍了……嗚嗚嗚……好嚴重……”
女兒這句話說完,終于控制不住,在電話那頭發出了嚎啕大哭的聲音。
“轟”的一聲,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車禍。
這兩個字像兩把重錘,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仿佛能看到那血肉模糊的場面,能感覺到女兒此刻的無助。
“在……在哪個醫院?人怎么樣了?醫生怎么說?”
我的聲音都在發抖,嘴唇哆嗦著,幾乎咬字不清。
“在市中心醫院……正在搶救……”
女兒抽泣著,斷斷續續地把情況告訴我。
“醫生說……醫生說內出血很嚴重,脾臟破裂,還有顱內……顱內也有出血……必須馬上手術……”
“那就趕緊手術啊!還等什么!”我沖著電話吼道,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可是……可是……”
女兒的聲音再次被哭聲淹沒。
“錢……爸,手術費要二十萬……我們……我們手上的錢不夠……醫生說錢不到位,手術就不能安排……就今晚,再晚就來不及了……爸……你救救他……你救救王斌啊……”
二十萬。
救命錢。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手腳冰涼。
那哭聲像一把錐子,一下一下地扎著我的心。
我的女兒,我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寶貝,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為一個生命垂生一線的男人而哭泣。
那個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她下半輩子的依靠。
也是我認可的,把女兒托付給他的女婿。
我的腦海里閃過王斌那張憨厚老實的臉。
他總是笑著,喊我“爸”,聲音洪亮。
過年回家,他會搶著干所有的重活。
我腰不好,他特意從網上給我買了據說很好的護腰。
他說:“爸,琳琳跟著我,您就放心吧,我肯定會對她好一輩子的。”
他的話還言猶在耳。
那個鮮活的,健康的年輕人,現在正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等著錢去救命。
沒有絲毫的猶豫。
在生命面前,任何東西都顯得微不足道。
“別怕,琳琳,你別怕!”
我用盡全身力氣,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一些,好給女兒一點力量。
“錢的事,爸來想辦法!”
“你千萬穩住,在醫院守著,照顧好小王!”
“錢,爸馬上就給你轉過去!”
掛掉電話,我像個陀螺一樣在原地轉了兩圈。
屋子里那份祥和安逸的氣氛,早已蕩然無存。
只剩下我急促的呼吸聲,和心臟“怦怦”的狂跳聲。
救人。
救女婿。
這是我此刻唯一的念頭。
02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我的養老錢。
那是我和老伴一輩子辛辛苦苦攢下來的。
我記得很清楚,不多不少,正好二十萬。
老伴走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說:“衛東,這錢你留著,好好過日子,別不舍得花。要是孩子們有急事,你就幫一把。”
這筆錢,我一直存在一張單獨的銀行卡里,密碼是老伴的生日。
我把它和存折一起,放在臥室床頭柜最下面的一個上了鎖的抽屜里。
我沖進臥室,手忙腳亂地找出鑰匙。
因為心慌,鑰匙插進鎖孔好幾次都對不準。
“咔噠”一聲,鎖開了。
我拉開抽屜,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紅木盒子。
打開盒子,銀行卡和存折靜靜地躺在里面。
我拿起那本有些發黃的存折,翻開。
最后一行的數字,清晰地印著:200,000.00元。
這是我的全部家當。
是我的底氣,也是我晚年生活的保障。
說實話,那一瞬間,我的心疼了一下。
就像身上的一塊肉要被割掉。
我甚至想到,如果這錢沒了,以后萬一我生個什么大病,該怎么辦?
可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另一個更強大的聲音立刻占據了我的腦海。
錢是死的,人是活的。
錢沒了,只要人還在,日子總能過下去。
要是人沒了,那才是真的什么都沒了。
更何況,這是為了救王斌,是為了我的女兒琳琳。
如果王斌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女兒的天,就塌了。
我無法想象,琳琳一個人要怎么面對那種毀滅性的打擊。
我這個做父親的,不就是要在這種時候,為她撐起一片天嗎?
想到這里,我不再有任何猶豫。
我抓起銀行卡和存折,把它們塞進口袋里,心臟因為這個決定而劇烈地跳動著。
我得去銀行。
我對手機銀行那些東西一竅不通,大額轉賬更是不敢自己操作。
我得親自去柜臺,看著銀行的工作人員把錢轉過去,我才放心。
我急匆匆地套上一件外套,連扣子都扣錯了位。
我找到鞋柜,彎下腰換鞋。
因為起得太急,一陣頭暈目眩,我扶著墻才站穩。
不行,不能慌,越是這種時候越要鎮定。
我在心里對自己說。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
就在我拉開門,準備沖出去的時候,桌上的手機又響了。
還是女兒。
我趕緊接起來。
“爸!怎么樣了?你那邊方便嗎?”
女兒的聲音依舊帶著哭腔,但比剛才多了一絲急切的催促。
“醫院這邊又來催了……他們說再不交錢,后面的手術室就要排給別的病人了……爸……”
“好好好,我正在路上!我馬上去銀行!”
我一邊說,一邊往外走。
“爸,銀行下班了吧?現在都四點多了。”
女兒的話提醒了我。
我一拍腦袋,對啊,現在去銀行,可能已經辦不了業務了。
就算沒下班,等我趕過去,再排隊,那得耽誤多少時間!
那邊可是等著錢救命的!
“那怎么辦?我不會用手機轉啊!”我急得滿頭大汗。
“爸,你讓小杰幫你!”女兒在電話那頭提醒我,“哥他肯定會!你讓他現在就過去,用你的手機操作,快一點!”
對,兒子小杰!
我怎么把這個給忘了!
小杰就在本地上班,離我這兒不遠,騎電瓶車也就二十來分鐘。
他對手機上的東西門兒清。
“好好好,我馬上給他打電話!”我感覺自己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爸,賬號我發到你微信上了,你讓哥直接轉就行了,一定要快!”女兒再次叮囑。
掛了電話,我立刻翻出兒子的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爸,怎么了?我這兒正開會呢。”小杰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耐煩。
“別開會了!你趕緊回家一趟,十萬火急的大事!”我的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杰似乎被我的語氣嚇到了,停頓了一下。
“爸,出什么事了?你身體不舒服?”
“不是我!是你姐夫!王斌出車禍了,在醫院搶救,等著二十萬救命!你趕緊回來幫我轉錢!”我把事情飛快地說了一遍。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
“什么?王斌出車禍了?”小杰的聲音里充滿了震驚,“嚴重嗎?”
“非常嚴重!你別問了,趕緊回來!一分鐘都不能耽誤!”
“好,好,爸你別急,我馬上跟領導請假,我馬上回來!”
小杰說完就掛了電話。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
我坐在沙發上,雙手緊緊地攥在一起,手心里的汗把指關節都浸得發白。
我的腦子里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
我想起了琳琳和王斌結婚時的場景。
婚禮上,王斌穿著筆挺的西裝,有些緊張,但笑得很真誠。
他當著所有親朋好友的面,拉著琳琳的手,對我說:“爸,您把世界上最好的女兒交給了我,我王斌對天發誓,這輩子一定讓她幸福,絕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我當時聽了,眼眶都濕了。
我覺得我沒有看錯人。
王斌這孩子,雖然家境一般,但人踏實,肯干,最重要的是,他對琳琳是真的好。
有一年夏天,我家的老式空調壞了。
小杰上班忙,我自己又弄不了。
我給琳琳打電話抱怨了一句。
結果第二天,王斌就請了假,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從他們那個城市趕了回來。
他二話不說,頂著大太陽,幫我跑前跑后,買了一臺新空調。
安裝的時候,他在外面那個危險的平臺上一站就是兩個小時,汗水把他的衣服都濕透了。
裝完后,他喝了一大杯水,憨厚地笑著說:“爸,這下您夏天就舒服了。”
我讓他住一晚再走,他非要當天就趕回去,說第二天公司有重要的事。
我知道,他是舍不得那點住宿費。
這孩子,就是這么實在。
這么好的一個孩子,怎么就遇到這種事了呢?
老天爺真是不開眼啊!
我的眼眶有些發酸,心里堵得難受。
我必須救他。
不為別的,就為他是我女兒的天,就為他曾經真心實意地喊我一聲“爸”。
這二十萬,我給得心甘情愿。
我甚至開始盤算,等王斌康復了,他肯定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工作。
他們小兩口的日子肯定會更難。
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動,說不定可以去找點零活干干,每個月也能補貼他們一點。
只要他們好好的,我吃點苦又算什么呢?
正想著,門外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是小杰回來了。
我一躍而起,沖過去把門打開。
03
小杰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額頭上全是汗。
他的臉上寫滿了焦急和擔憂。
“爸,怎么回事?姐夫他現在到底怎么樣了?”
他一邊換鞋,一邊急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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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先進來,救人要緊!”
我把他拉進屋里,直接將我的手機和那張存著養老錢的銀行卡塞到他手里。
“快!這是我的卡,密碼是******,你姐把賬號發我微信上了,你趕緊給她轉二十萬過去!一分都不能少!”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手指著手機屏幕,生怕他弄錯了。
小杰接過手機和銀行卡,眉頭緊鎖。
他看到了我微信里,女兒發來的那串銀行賬號。
他的目光在那個賬號上停留了幾秒鐘。
然后,他抬起頭,看了看我焦急得快要冒火的臉。
他沒有像我預想的那樣,立刻開始操作轉賬。
他反而愣住了。
他的手指懸在手機屏幕上方,遲遲沒有點下去。
他的臉上,露出一種非常奇怪的表情。
那是一種混合了困惑、震驚,還有一絲……不忍的復雜神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屋子里靜得可怕。
我只能聽到自己越來越粗重的喘息聲。
“你……你愣著干什么啊?”
我終于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搖晃了一下。
“人命關天的事!你沒聽見嗎?你姐夫等著這錢救命呢!”
我的聲音因為憤怒和焦急而拔高,幾乎是在吼他。
“你快點轉啊!”
我覺得我快要被他這慢吞吞的樣子給逼瘋了。
我甚至想搶過手機,自己去研究怎么操作。
小杰沒有被我的怒火嚇到。
他只是緩緩地抬起頭,眼神異常嚴肅地看著我。
他沒有看手機,也沒有看銀行卡,他的目光,就那么直直地鎖在我的眼睛上。
“爸,”他開口了,聲音有些干澀,“你先別急。”
“我怎么能不急?!”我甩開他的手,“那是你姐夫!再晚一點,他命就沒了!”
“爸,你先冷靜一下,聽我說。”
小杰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
“你有沒有給姐夫打個電話確認一下?”
“我打他電話干什么?他都在搶救室里了!是琳琳親口跟我說的,還能有假?”我覺得兒子這個問題簡直莫名其妙。
“那……那你有沒有問清楚,是哪個醫院,哪個科室,主治醫生是誰?”小杰又問。
“市中心醫院!你問這么多干什么?你是不想借錢是不是?”我開始懷疑兒子的動機。
“不是,爸,我不是那個意思……”小-杰的表情更加為難了。
他又看了一眼手機上的那個賬號。
“爸,這個賬號……是個個人賬戶,戶名也不是我姐夫的。”
“那可能是你姐的賬戶!她收了錢再給醫院,都一樣!你別再磨蹭了!”
我的耐心已經耗盡,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上涌。
我伸出手,要去奪他手里的手機。
“我自己來!”
小杰卻猛地把手往后一縮,躲開了我的搶奪。
然后,他做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用另一只手,緊緊地按住了我伸過去的手。
他的力氣很大,我竟然掙脫不開。
他的手心很燙,還帶著汗。
“小杰!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徹底被激怒了。
小杰沒有回答我。
他只是抬起頭,那雙和我年輕時很像的眼睛里,此刻充滿了痛苦和掙扎。
他看著我,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整個客廳的空氣,仿佛都凝固成了冰。
我就這樣和他對峙著,一個憤怒焦急,一個沉默壓抑。
最后,他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眼神里多了一絲決絕和不忍。
而他接下來的一句話,頓時令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