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除夕夜的鞭炮聲在窗外零星炸響，薛慧怡正將最后一道清蒸鱸魚端上餐桌。
手機在茶幾上震動不停，業主群里不斷彈出拜年紅包和祝福表情。
她擦擦手點開微信群，暖黃色的燈光映在含笑的眼角。
就在下一秒，鄧立業的名字伴隨著一長段絕望文字跳了出來。
"各位鄰居，我活不下去了，今晚必須要個說法。"
附帶的照片里是密密麻麻的網貸逾期通知和醫院診斷書。
蘇剛毅從廚房探出頭："怎么了？群里這么熱鬧？"
薛慧怡滑動屏幕的手指停在半空，眉頭微微蹙起。
鄧立業又發來一段視頻，畫面晃動中能看見他站在陽臺邊緣。
"我不想死，但除非大家幫我湊齊房貸..."
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群里的節日氣氛瞬間凍結。
薛慧怡放下筷子，注視著屏幕上那個模糊而決絕的身影。
她輕輕擦掉嘴角的油漬，指尖在手機鍵盤上方懸停。
這個除夕夜，注定無人入眠。
01
臘月二十九的傍晚，薛慧怡提著剛買的年貨推開家門。
暖氣裹挾著紅燒肉的香氣撲面而來，驅散了樓道里的寒意。
蘇剛毅系著圍裙從廚房探出身來，手里還舉著鍋鏟。
"買到了嗎？媽特意囑咐要那種帶金邊的福字。"
薛慧怡將塑料袋放在玄關柜上，脫下沾著雪粒的羽絨服。
"跑了好幾家超市才找到，現在都流行燙金的樣式。"
她從購物袋里取出卷成筒狀的對聯，在客廳地板上小心鋪開。
墨黑的字跡在紅紙上蜿蜒，散發著新鮮的油墨氣味。
窗外傳來孩童追逐嬉鬧的聲音，還有零星的鞭炮響。
暮色漸濃，整棟樓的窗戶都透出溫暖的燈光。
蘇剛毅蹲下身撫平對聯的褶皺，指尖沾上些許紅色。
"今年貼早點吧，明天除夕事兒多。"
薛慧怡點點頭，伸手整理著他系歪的圍裙帶子。
"剛才在電梯遇到胡阿姨，她說樓下鄧先生家最近動靜很大。"
蘇剛毅不以為意地站起身，往廚房走去。
"是不是又喝酒了？上周半夜還聽見摔東西的聲音。"
薛慧怡跟著走進廚房，幫他把切好的蔥段裝進瓷碗。
鍋里的湯汁咕嘟冒著泡，胡蘿卜和牛肉在濃湯中翻滾。
她掀開電飯煲看了眼，米粒已經吸飽水分變得晶瑩。
"昨天看見他站在樓道里抽煙，腳下都是煙頭。"
蘇剛毅關小火，用勺子輕輕撇去浮沫。
"今年經濟不景氣，他們工廠裁員的事你聽說了吧？"
薛慧怡靠在流理臺邊，望著窗外漸密的雪花。
暮色中的小區掛滿了燈籠，樹枝上纏著彩色燈帶。
遠處傳來隱約的電視聲，某臺正在重播春節聯歡晚會。
"沈姐前天還跟我說，社區在給他申請困難補助。"
蘇剛毅嘆了口氣，將灶火調到最小。
"這事不好辦，他那個脾氣..."
話音未落，樓道里突然傳來重物倒地的巨響。
兩人對視一眼，薛慧怡下意識握緊了手里的鍋鏟。
但接著便恢復了寂靜，只有抽油煙機還在嗡嗡作響。
蘇剛毅搖搖頭，往鍋里撒了把香菜。
"先吃飯吧，春晚要開始了。"
薛慧怡卻仍望著門的方向，眉頭微微蹙起。
她聽見走廊里傳來細微的啜泣聲，很快又被電視聲淹沒。
02
除夕下午，薛慧怡正在給陽臺的綠植澆水。
手機在茶幾上震動起來，屏幕亮起業主群的圖標。
沈秀敏發了個撒煙花的表情："大家年夜飯都準備得怎么樣啦？"
很快就有幾條回復跳出來，伴著各種拜年動圖。
胡桂花發了段語音："兒子一家回來過年，正在包餃子呢。"
肖越澤曬出健身房的照片："最后一天營業，馬上回家陪爸媽。"
薛慧怡微笑著點了收藏，把幾條有趣的祝福轉發給蘇剛毅。
窗外飄著細雪，小區里的紅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晃。
她抬頭看見對面樓棟的陽臺上，鄧立業正在晾衣服。
單薄的背影在寒風里顯得格外瘦削，動作慢吞吞的。
手機又震了一下，林高澹發了段鞭炮燃燒的小視頻。
"物業允許在指定區域放炮，有帶孩子玩的可以下來了。"
群里的氣氛愈發活躍，紅包一個接一個地彈出。
薛慧怡搶到個六塊六的，笑著發了條謝謝老板的表情。
蘇剛毅端著果盤從廚房出來，在她身邊坐下。
"看什么呢這么開心？"
"鄰居們在群里拜年，比朋友圈有意思多了。"
他湊過來看屏幕，正好看見鄧立業發了個微笑表情。
"喲，老鄧今天居然冒泡了。"
薛慧怡點開鄧立業的頭像，朋友圈只有一道橫線。
上次看見他發動態還是半年前，是張夕陽的照片。
沈秀敏在群里@全體成員："今晚八點社區活動中心有猜燈謎。"
胡桂花回復："帶孫子去看看，聽說獎品挺豐富的。"
肖越澤發了個舉啞鈴的表情："我也去湊個熱鬧。"
這時鄧立業突然發了條文字："活動中心...是不是要交錢？"
群里靜了片刻，沈秀敏很快回復："免費的，還有糖果發呢。"
薛慧怡放下手機，望向對面已經空蕩蕩的陽臺。
晾衣繩上那件灰色外套在風里晃得像個人影。
蘇剛毅往她嘴里塞了瓣橘子："發什么呆？嘗甜不甜。"
果汁在舌尖炸開，甜中帶著些許酸澀。
03
年夜飯擺滿整張餐桌時，春晚剛好開始播放開場歌舞。
薛慧怡把電視機音量調小，端著酒杯走到窗邊。
遠處市中心的方向正在燃放煙花，夜空忽明忽暗。
手機屏幕閃爍著，業主群里還在持續彈出新年祝福。
蘇剛毅舉著手機拍攝滿桌菜肴："發群里饞饞他們。"
薛慧怡笑著抿了口紅酒，指尖劃過冰涼的杯壁。
突然連續幾條長消息刷屏，發送者都是鄧立業。
"對不起打擾大家過年，但我真的走投無路了。"
緊接著是幾張截圖，網貸平臺的逾期通知觸目驚心。
最后是醫院的診斷書，重度抑郁的診斷用紅章蓋著。
蘇剛毅放下筷子，眉頭緊鎖："這是什么情況？"
群里有片刻死寂，隨后彈出沈秀敏的回復。
"鄧師傅，大過年的有什么事慢慢說。"
鄧立業又發來段語音，背景音里能聽見風聲。
帶著哭腔的聲音斷斷續續："房貸已經逾期三個月..."
薛慧怡點開最后一張圖片，是法院的傳票掃描件。
起訴方正是這家小區的開發商，案由是房貸糾紛。
胡桂花連發三個驚恐表情："小鄧你別想不開啊！"
肖越澤直接撥去語音通話，但很快被掛斷。
林高澹發了條文字："你在哪？我們當面談。"
電視機里正在表演小品，觀眾的笑聲顯得格外刺耳。
薛慧怡關掉電視，房間里突然安靜得可怕。
蘇剛毅站起身走向玄關："得去看看情況。"
這時鄧立業又發了條消息："不用來找我，都在群里說。"
附帶的照片里是他站在陽臺邊緣拍攝的樓下夜景。
萬家燈火在照片里虛化成模糊的光斑。
04
群消息的提示音像催命符一樣接二連三響起。
鄧立業新發的視頻里，能清晰看見他顫抖的手指。
身份證在鏡頭前晃動，出生年月那欄被打上馬賽克。
"我知道這樣很丟人，但但凡有辦法..."
背景里傳來煙花爆竹聲，襯得他的聲音更加凄惶。
沈秀敏連續發來好幾條長語音，語氣焦急。
"你先從陽臺下來，我們居委會明天就幫你申請救濟。"
胡桂花也發語音勸道："年輕輕的別做傻事啊！"
薛慧怡把手機音量調小，指尖有些發涼。
蘇剛毅已經撥通物業電話："對，三棟1701的業主..."
窗外突然傳來喧嘩聲，對面樓棟下有居民在抬頭張望。
薛慧怡拉開窗簾，看見鄧立業家陽臺確實有個黑影。
肖越澤在群里@鄧立業："是男人就別搞這套！"
這句話像點燃了火藥桶，鄧立業立即發來大段語音。
"你以為我想這樣？我工作沒了老婆跑了..."
背景音里能聽見玻璃破碎的聲音，還有急促的喘息。
林高澹再次嘗試視頻通話，這次對方居然接了。
畫面晃動得很厲害，只能看見一小片夜空。
鄧立業的聲音帶著回聲："林警官，你也別勸了。"
蘇剛毅掛掉電話轉向薛慧怡："物業說已經通知派出所了。"
群里不斷彈出新消息，有人開始指責肖越澤沖動。
沈秀敏忙著安撫雙方："都少說兩句，現在救人要緊。"
薛慧怡突然注意到鄧立業視頻背景里的異常聲響。
像是某種機械運轉的嗡鳴，很有規律地間歇響起。
05
胡桂花連發的語音消息里帶著哭腔。
"造孽啊...大過年的這是要干什么..."
背景音里能聽見她家小孩被嚇哭的吵鬧聲。
肖越澤又發了條文字："不就是想要錢嗎？直說！"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鄧立業，他發來段怒吼的語音。
"我要錢？我要是想要錢早就去搶劫了！"
緊接著是張截圖，顯示他銀行卡余額只剩八毛六。
沈秀敏趕緊打圓場："肖教練也是著急，您別介意。"
林高澹私下加了薛慧怡好友，發來條消息。
"小薛，你和他住同一層，最近有沒有異常？"
薛慧怡回憶起上周三深夜聽見的爭吵聲。
當時以為又是夫妻吵架，現在想來可能是在打電話。
蘇剛毅湊過來看屏幕："老林怎么說？"
"他問我們要不要先上去看看情況。"
這時群里又炸開鍋，鄧立業曬出抵押合同。
借款方是某家小額貸款公司，利息高得驚人。
胡桂花發語音驚呼："這利息比高利貸還狠啊！"
肖越澤倒是冷靜下來："趕緊報警抓高利貸啊！"
鄧立業的回復帶著絕望："報警？我都簽了合同的..."
窗外警笛聲由遠及近，紅藍閃光映在窗簾上。
薛慧怡走到窗邊，看見兩輛警車停在三棟樓下。
居民們聚集在單元門口，七嘴八舌地指著樓上。
沈秀敏在群里發公告："大家先保持冷靜，別刺激當事人。"
但這條消息很快被鄧立業的新視頻淹沒。
鏡頭掃過堆滿泡面盒的茶幾，最后定格在陽臺外。
06
肖越澤和鄧立業的爭吵在群里愈演愈烈。
"你就是在道德綁架！憑什么要我們負責？"
鄧立業立即回復："如果我死了，這棟樓都會變兇宅！"
這句話讓原本還在勸架的鄰居們都沉默下來。
胡桂花發了串雙手合十的表情："別說這么不吉利的話。"
林高澹終于發聲："小鄧，你這是在違法犯罪。"
但鄧立業像是豁出去了，接連發來好幾段語音。
背景音里能聽見警笛聲，還有警察用喇叭喊話的動靜。
"他們來了...你們都滿意了？非要逼死我才行？"
蘇剛毅套上外套："我下去看看情況，你盯著群里。"
薛慧怡拉住他："警察都到了，你別去添亂。"
這時鄧立業突然開啟群直播，畫面劇烈晃動。
能看見他翻過陽臺欄桿，坐在不到半米寬的水泥臺上。
寒風吹得鏡頭前的頭發胡亂飛舞，樓下驚呼聲四起。
沈秀敏連續發來私信："慧怡，你能不能試著聯系他老婆？"
薛慧怡這才想起去年見過鄧太太，是個溫婉的女人。
她翻找通訊錄時，直播里突然傳來鄧立業的冷笑。
"都別白費力氣了，她早就拉黑所有人了。"
肖越澤在直播評論區打字："你下來，我借你五千。"
這句話卻激起鄧立業更激烈的反應。
"施舍？我不需要施舍！我要的是公平！"
林高澹在評論區引導："說說你要什么樣的公平？"
直播畫面突然轉向樓下，警車頂燈在夜色中旋轉。
07
群直播的畫面斷斷續續，信號很不穩定。
鄧立業把手機架在欄桿縫隙里，鏡頭正對著他的側臉。
能看清他通紅的眼睛和干裂的嘴唇，還有不斷發抖的手。
沈秀敏在評論區耐心勸說："下來喝口熱水慢慢說。"
胡桂花也發語音："阿姨給你包了餃子，這就送上去。"
但鄧立業只是搖頭，手指緊緊抓著生銹的欄桿。
"今天必須有個結果，我已經等太久了..."
背景音里能聽見警察的勸說話語，夾雜著風聲。
肖越澤又沒忍住："非要全樓給你湊錢才滿意？"
這句話像是戳中了鄧立業的痛處，他突然激動起來。
"你們知道每個月被催債的滋味嗎？知道被看不起的滋味嗎？"
林高澹及時介入："說說你的具體方案，別激動。"
鄧立業從口袋里掏出張皺巴巴的紙，對著鏡頭展開。
上面列著每戶門牌號和手寫的金額，從五千到兩萬不等。
薛慧怡在列表里找到自己家，后面跟著一萬二的數字。
蘇剛毅正好推門進來，帶著一身寒氣。
"樓下圍了很多人，警察在疏散群眾。"
看見直播畫面，他臉色凝重地湊近屏幕。
鄧立業開始點名："沈主任，您家條件最好..."
沈秀敏立即回復："可以談，你先保證自身安全。"
但提到肖越澤時，年輕人直接發了段罵人的語音。
直播畫面突然劇烈晃動，鄧立業站起來抓住欄桿。
08
寒風透過屏幕似乎都能吹到人臉上。
鄧立業單薄的外套被風鼓動，像面破敗的旗幟。
他逐一點名要求轉賬，聲音時而哀求時而威脅。
有些住戶開始私下抱怨，但沒人敢在群里發聲。
胡桂花顫巍巍發語音："阿姨給你轉兩千行不行？"
鄧立業卻突然提高音量："要按照我列的清單來！"
肖越澤直接打電話給薛慧怡："這他媽是搶劫吧？"
蘇剛毅接過電話："你先冷靜，別在群里刺激他。"
直播畫面里突然闖入幾個警察的身影，但很快被鄧立業喝退。
"都別過來！我手機連著直播，你們一動我就跳！"
林高澹在評論區提醒："所有人保持現狀，別激化矛盾。"
但鄧立業情緒明顯失控，開始語無倫次地回憶往事。
說起當年買房時多么驕傲，說起失業那天在車庫哭到半夜。
薛慧怡注意到他左手始終插在外套口袋里，姿勢很不自然。
有次鏡頭晃過時，似乎捕捉到口袋里有金屬反光。
沈秀敏還在嘗試溝通："你先下來，我們成立互助基金..."
鄧立業突然打斷："都是空話！我要看到實際行動！"
他掏出第二部手機展示收款碼："現在開始轉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