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啪!”一聲清脆的巨響在寂靜的深夜里炸開。
王援朝的老伴被驚得從床上彈坐起來,睡意全無,慌忙按開床頭燈。
“老王!你發什么瘋!”
她看著丈夫通紅的眼眶和狠狠拍在自己大腿上的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王援朝卻像是沒聽見,雙手抱著頭,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嘴里反復念叨著:
“我真該死……我怎么就忘了呢……我真該死啊!”
“你到底怎么了?別嚇我!”老伴披上衣服,湊到他身邊,“是不是又想起大青山的事了?”
“秋萍……顧秋萍……”王援朝猛地抬起頭,一把抓住妻子的胳膊,力氣大得嚇人,“我們都找錯了!三十年前,我們所有人都他媽的找錯了!”
“你說什么胡話呢?”妻子被他弄糊涂了,“什么找錯了?當年公社上百號人,把山都快翻過來了……”
“不!不對!”王援朝的聲音嘶啞而急促,像是要哭出來,“她失蹤前一天,親口說過的!不是什么虛無縹緲的‘山鬼的歌聲’,是一個具體的地名!我聽見了!我他媽的親耳聽見了!”
他猛地甩開妻子的手,踉蹌著站起來,在狹小的臥室里來回踱步,拳頭一下下砸在自己胸口。
“可我當時……我當時明明看見...我怎么就沒把那句話告訴搜救隊!我怎么就能忘了呢?!三十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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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年是1978年。紅旗公社大青山的雨水多得出奇,像是天漏了一個窟窿。
泥路被沖得稀爛,一腳踩下去,能陷到小腿肚子。
知青點的日子就在這種潮濕和沉悶里一天天往下過。
知青們的心也跟這天氣一樣,浮著一層水汽,茫然得很。
返城的風聲一陣緊一陣松,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盼望和焦躁。只有顧秋萍不一樣。
顧秋萍像是從書里走出來的人,跟這片貧瘠的土地格格不入。
她不怎么說話,總是抱著一個畫夾,坐在山坡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她皮膚白,眼睛很大,看人的時候總像隔著一層霧。
隊里的女知青們覺得她孤傲,男知青們則覺得她神秘。
王援朝屬于后者,但他只敢遠遠地看著。
他覺得自己就像地里的土坷垃,而顧秋萍是天上的云。
追求顧秋萍的人里,最扎眼的是陳猛。
陳猛是知青小隊長,人高馬大,說話聲音像打雷。他覺得世界上沒有他辦不成的事,也沒有他追不到的姑娘。
他給顧秋萍送過野兔,送過從縣城里買來的糖果。
顧秋萍要么不要,要么收下了轉手就分給了大家。
陳猛不泄氣,反而追得更緊了。他覺得顧秋萍這是在考驗他。
王援朝看著陳猛每天圍著顧秋萍轉,心里像被螞蟻啃一樣,又酸又麻。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晚上熄燈后,在黑暗里一遍遍地想顧秋萍的樣子。
出事那天,雨停了,但天還是陰沉沉的,云壓得很低。
顧秋萍早上吃飯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對大家說,她要去后山,去找“山鬼的歌聲”。
大家聽了都笑,問她什么是“山鬼的歌聲”。她說,是一種聲音,風吹過石頭縫時發出的聲音,特別好聽。
陳猛立刻站起來,說:“我陪你去,后山路滑。”
顧秋萍搖搖頭,說:“不用,我一個人清靜。”
她說完,就背上畫夾,拿了幾個干糧,走了。
她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
中午的時候,沒人覺得不對勁,顧秋萍經常一個人在山里待很久。
到了晚上,天都黑透了,她的床鋪還是空的。大家開始慌了。
陳猛第一個跳了起來,臉都白了,抄起一盞馬燈就往外沖,嘴里喊著:“找人!快去找人!”
整個知青點都動了起來。消息傳到公社,書記也被驚動了。
書記說,一個活生生的人,還能在山上丟了?這是大事。
于是,公社的民兵,附近村子的老鄉,加上所有的知青,一百多號人,舉著火把和馬燈,上了大青山。
那晚的山,像一頭沉默的巨獸。人們的喊聲在山谷里傳得很遠,但除了回聲,什么都沒有。“顧秋萍——”“顧秋萍——”聲音喊到后來都啞了。
王援朝也跟著喊,他覺得自己的嗓子眼又干又疼,心里卻是一片冰涼的空白。他不敢想會發生什么。
搜救持續了整整半個月。一百多號人,把大青山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像用梳子梳頭一樣,梳了一遍又一遍。
他們檢查了每一條小路,每一個陡坡,甚至用繩子下到幾個傳說中鬧鬼的山洞里去看。
最后,只在半山腰的一棵歪脖子樹下,找到了顧秋萍的畫夾。
畫夾被雨水泡得不成樣子,里面的畫紙粘在了一起。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半個月后,人困馬乏,公社書記嘆了口氣,把煙頭狠狠地摁在地上。
他說,算了吧。大青山這么大,懸崖峭壁這么多,估計是失足掉下去了。
這山里的溝壑深不見底,掉下去,連骨頭都找不到。
于是,顧秋萍的失蹤,被定性為“意外失足,尸骨無存”。
這個結論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不久之后,知青返城的大潮來了,大家像鳥獸一樣散去,各奔東西。
大青山和那個叫顧秋萍的姑娘,成了一段被封存起來的往事。
只是在午夜夢回的時候,王援朝還能聽到那晚山谷里的喊聲,一遍又一遍,喊著那個再也不會回答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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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三十年的時間,像流水一樣,無聲無息地就過去了。
王援朝成了一個退休的工程師,頭發白了一半,臉上刻滿了皺紋。
他娶妻生子,過著一種極其普通的生活,很少跟人提起當知青的歲月,更不會提起顧秋萍。
那個名字,是他心底一個從不示人的秘密。
2008年的秋天,他收到一封信。
信封上印著“激情燃燒的歲月——紅旗公社知青三十年再聚首”的字樣。
他拿著信,手有點抖。他不想去,他害怕看到那些熟悉的臉,害怕被拉回那個陰雨連綿的秋天。
妻子看出了他的心思,對他說:“去吧,都這么多年了,見見老朋友也好。”
他最終還是去了。
聚會的酒店金碧輝煌,跟他記憶里的紅旗公社簡直是兩個世界。當
年的毛頭小子和黃毛丫頭,如今一個個都挺起了肚子,添了白發,臉上帶著被生活打磨過的痕跡。他一眼就看到了陳猛。
陳猛變化很大,也變化不大。他胖了,頭發也禿了,但那股子張揚和自信的勁頭還在。
他現在是個房地產老板,被一群人圍在中間,談笑風生,派頭十足。
王援朝找了個角落坐下,默默地喝著酒。
席間,大家都在感嘆命運。有人當了官,有人發了財,也有人像王援朝一樣,當了一輩子普通人。
酒喝多了,話匣子也就打開了,話題不可避免地繞回了當年。
“你們還記不記得陳猛當年追顧秋萍那股瘋勁?”一個喝得滿臉通紅的男人大聲說。
陳猛正在跟人碰杯,聽到這話,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擺擺手,說:
“提那干嘛,都過去了,過去了。”
“可惜了,那么好的一個姑娘,就那么沒了。”有人嘆息。
飯桌上的氣氛瞬間沉寂下來。顧秋萍這個名字,像一根針,輕輕一下,就刺破了所有熱鬧的表象。
王援朝注意到,陳猛端著酒杯的手,有了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
他把一杯滿滿的白酒一口喝干,像是要壓下什么東西。
“要我說,那山邪性得很。”另一個角落里,一個干瘦的老知青開了口,他當年是本地人,“我們那兒的老人都說,后山有些地方不能去。比如那個叫‘風洞’的地方,說里面住著山鬼。風一吹,石頭就嗚嗚地響,跟唱歌似的。”
“會唱歌的石頭?”旁邊有人好奇地問。
“對,就是‘會唱歌的石頭’。邪乎得很。”
“會唱歌的石頭”……這幾個字像一顆小石子,投進了王援朝死水一般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漣漪。
他覺得這個說法有點耳熟,好像在哪里聽過,但又怎么都想不起來。
他看向陳猛,發現陳猛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就在這時,陳猛的手機響了,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站起來,大聲說:
“不好意思各位,公司有點急事,我得先走一步。今天這頓我請了,大家吃好喝好!”
說完,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看著陳猛匆忙離去的背影,王援朝心里的那個疙瘩,越來越大。他有一種直覺,陳猛在害怕。他不是在害怕回憶起顧秋萍,而是在害怕回憶起跟顧秋萍有關的某件事。
是什么事呢?王援朝想不明白。那晚的聚會,他后來再沒說一句話,只是把一杯接一杯的苦酒灌進喉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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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從聚會回來后,王援朝一連好幾天都睡不好。他一閉上眼,就是大青山那片望不到頭的綠色,和那張在記憶里從未老去的臉。
宴會上那個老知青說的“會唱歌的石頭”,像個幽靈一樣在他腦子里盤旋,怎么也趕不走。
那天晚上,他又失眠了。窗外的月光照進來,把房間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冰冷的白色。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里亂成一團麻。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了記憶的黑幕。
他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心臟咚咚地跳,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他想起來了。
他清清楚楚地想起來了。
那是顧秋萍失蹤的前一天下午。那天他也去了后山,不是去干活,是想去找顧秋萍。
他揣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想跟她說幾句話,哪怕只是問一句“你在這兒畫畫呢”,對他來說也需要莫大的勇氣。
他爬了很久,終于在一個山坳里看到了顧秋萍。但她不是一個人。陳猛也在。
他立刻躲到了一塊大石頭后面,心里又酸又澀。他看到顧秋萍顯得很興奮,手里拿著畫筆,不停地對陳猛比劃著。
因為離得遠,風又大,他聽得斷斷續續。
但他清楚地聽到了顧秋萍那帶著激動和喜悅的聲音。
“……我找到了!就是那兒!那個地方……風一吹,石頭就會發出嗚嗚的聲音,像唱歌一樣!太神奇了!我明天一定要把它畫下來!”
陳猛的表情卻很不耐煩,他似乎在勸阻顧秋萍。
王援朝聽到陳猛大聲說:“什么唱歌的石頭,我看你是瘋了!那地方邪門,別去了!”
“你不懂!”顧秋萍的聲音也高了起來,“那不是邪門,那是大自然的聲音!”
王援朝看到他們好像吵了起來。他心里一陣刺痛,嫉妒和自卑像兩條毒蛇,啃噬著他的心。他覺得自己在那里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于是,他悄悄地轉過身,像個賊一樣溜走了。
回憶到這里,王援朝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坐在黑暗里,感覺全身的血都涼了。
他抬起手,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他后悔得直想用頭去撞墻。
他終于明白了一切。
第一,顧秋萍失蹤前說的不是什么虛無縹緲的“山鬼的歌聲”,而是具體的、她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會唱歌的石頭”!那不是神話傳說,而是一種真實存在的風蝕地貌,當地人叫它“風洞”!
第二,當年的搜救隊,所有人的思路都錯了。
大家都在常規的山路、山坡、懸崖邊尋找,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在去寫生的主路上失蹤的。根本沒有人,沒有一個人,想過去那個被當地人視為不祥之地的、偏僻荒涼的“風洞”區域搜尋!
第三,也是最致命的一點。
他,王援朝,是除了陳猛之外,唯一一個可能知道這個關鍵線索的人。他親耳聽到了!
但是,就因為該死的嫉妒和懦弱,他轉身就走。
在后來的搜救中,他因為內心的混亂和有意無意的回避,竟然把這個最重要的細節徹底忘了,或者說,是他自己把它壓到了記憶的最深處。
他和其他人一樣,都以為那只是顧秋萍文藝青年式的胡思亂想,根本沒有把它當成一個明確的地理坐標。
三十年了。這個被他遺忘的細節,可能就是解開一切謎團的鑰匙。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里升起:如果顧秋萍當時不是失足墜崖,而是被困在了那個“風洞”里呢?
這個念頭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坐立不安。悔恨、自責和一種遲來的、強烈的責任感,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他不能再這樣坐著了。他必須去做點什么。
年近花甲的王援朝,在那個深夜里,做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瘋狂的決定。他要回大青山,去找到那個叫“風洞”的地方。他要去證實自己的猜想。他要給自己一個交代,也要給那個在山谷里沉睡了三十年的靈魂,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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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王援朝沒有告訴妻子和兒子。他知道他們不會理解,只會覺得他老糊涂了,要去干一件荒唐事。
他只是說,想回老家看看。
于是,他收拾了一個簡單的背包,帶上了積蓄里不多的現金,獨自踏上了南下的火車。
火車哐當哐當響了一天一夜。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高樓大廈漸漸變成了低矮的平房,最后又變成了連綿的田野和山巒。
當他終于站在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時,他感覺像做夢一樣。
三十年的變化太大了。當年的紅旗公社早就沒了,知青點也只剩下幾段殘破的土墻。
通往大青山的泥路,被修成了平坦的柏油馬路。
山腳下甚至還建了幾個農家樂,招攬城里來的游客。
一切都變了,只有那座青黛色的大山,還和三十年前一樣,沉默地矗立在那里。
他找了個最便宜的旅館住下,然后花了兩天時間,像一個偵探一樣,到處打聽“風洞”的位置。
上了年紀的本地人還記得這個地方,但都勸他不要去。
他們說,那地方風水不好,路也早就荒了,沒人走了。
王援朝謝絕了他們的好意。他買了一把砍刀,一捆繩子,還有一個強光手電筒。
憑著三十年前的記憶和打聽來的模糊方向,一個人進了山。
山路比他想象的要難走得多。他畢竟六十歲了,身體大不如前。
沒走多久,就氣喘吁吁,兩腿發軟。
他拄著一根樹枝,一邊走一邊用砍刀劈開擋路的荊棘。
有好幾次,他都想放棄,但他一閉上眼,就是顧秋萍那雙清澈的眼睛。
他咬著牙,繼續往上爬。
第三天的下午,他終于找到了。在一片亂石嶙峋的山坡后面,他聽到了那種奇怪的聲音。
嗚——嗚——,像是風在哭泣,又像是什么東西在低聲吟唱。他知道,就是這里了。
所謂的“風洞”,并不是一個巨大的洞穴,而是一片被風常年侵蝕形成的巖石群,上面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孔洞。
風穿過這些孔洞,便會發出各種怪異的聲響。
王援朝繞著這片石林走了一圈又一圈,仔細檢查著每一處可能藏人的地方。
大部分孔洞都很小,或者一眼就能望到底。
他找了兩個多小時,一無所獲。太陽開始西斜,他的心也一點點沉了下去。
難道,自己真的想錯了?
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他的腳被一根粗壯的藤蔓絆了一下,險些摔倒。他低頭一看,那藤蔓是從一堆坍塌的碎石和泥土里長出來的。
撥開藤蔓,他看到下面似乎有個黑乎乎的縫隙。
他心里一動,扔掉手里的樹枝,徒手開始往下挖。
石縫下的洞口很小,被堵得很嚴實,看起來更像一個野獸的巢穴。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清理出一條僅容一人爬進去的通道。
他打開手電筒,深吸一口氣,鉆了進去。
洞里一片死寂,彌漫著一股泥土和腐爛物的味道。
手電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動,照亮了潮濕的巖壁。
山洞不深,爬了大概四五米,就到了頭。
光柱掃過洞穴的盡頭,王援朝的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
在角落里,有一個帆布背包。
背包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但依然能看出它原來的形狀。旁邊還散落著幾支畫筆。
王援朝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他一步一步挪過去,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他跪在地上,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地碰了一下那個背包。
隨著他的觸碰,背包的外層像酥脆的餅干一樣碎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