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頭子,吃飯了!還蹲在地里干啥呢?天都快黑了。”
王福田直起酸麻的腰,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沖著院子里喊了一聲:“哎,就來!讓我再看一眼這幾棵新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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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婆娘趙秀蓮端著一盆剛洗好的菜,從廚房里探出頭來,沒好氣地嚷嚷:“看,看,看!地里能長出金子來?你那點心思我還不知道?不就是惦記著老李家旁邊那塊地嘛!”
王福田嘿嘿一笑,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慢悠悠地走進院子。院子不大,收拾得干凈利落,墻角種著幾株向日葵,開得正艷。
“瞧你這話說的,什么叫惦記?那地本來就有咱家的一份,只不過當初他家蓋房子,咱讓他家先用著堆料,這一堆,就堆了小半年,后來就稀里糊涂地被他家給種上了。”
“行了行了,陳年爛谷子的事,還提它干嘛?”趙秀蓮把菜盆往桌上一放,“快去洗手,兒子跟兒媳婦馬上就回來了。”
正說著,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年輕人扶著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走了進來。
“爸,媽,我們回來了。”年輕人叫王小軍,是王福田的獨子。
“慢點慢點,你扶好小莉。”趙秀蓮趕緊迎上去,小心翼翼地攙著兒媳婦的另一只胳膊,“今天感覺怎么樣?肚子里的娃沒鬧你吧?”
兒媳婦李莉笑著說:“媽,沒事,好著呢。就是小軍太大驚小怪了。”
王小軍憨厚地撓撓頭:“這可是咱家的大寶貝,能不小心點嗎?爸,你今天又去侍弄你那幾分地了?”
王福田洗完手,坐到飯桌旁,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可不是嘛,你們年輕人不懂,這地啊,一天不看就心里發慌。對了,剛才路過你們李叔家,他家那口子還跟我打招呼,問小莉啥時候生呢?”
趙秀蓮端上最后一盤菜,解下圍裙說:“你李嬸那人就是熱心腸。想當年,小軍小時候發高燒,半夜里下大雨,還是你李叔二話不說,披上雨衣就背著小軍往鎮上的衛生院跑。”
王小軍也點頭道:“是啊,這情分我一直記著呢。所以爸,那塊地的事,您就別太計較了。不就五方地嘛,咱家也不缺那點菜吃。”
王福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嘆了口氣:“我不是計較那幾棵菜,我爭的是個理兒。不過你說的也對,鄰里鄰居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為了這點事傷了和氣,不值當。不提了,不提了,吃飯!”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院子里充滿了歡聲笑語。月光灑在向日葵上,一切都顯得那么寧靜祥和。誰也想不到,這份持續了二十多年的平靜,很快就會被打破。
02
第二天一大早,王福田扛著鋤頭哼著小曲就下了地。剛走到地頭,就看見鄰居李滿江正拿著個卷尺,在他和小路之間的那塊巴掌大的空地上量來量去。
那塊地,不大,也就五六個平方的樣子,夾在兩家的責任田中間,因為不規整,多年來一直荒著。直到去年,王福田看著可惜,才開墾出來,種了些時令蔬菜。
“喲,老李,起這么早啊?”王福田笑著打招呼。
李滿江抬起頭,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扶了扶眼鏡,說:“是福田啊。我尋思著這塊地也荒著,不如規整一下,種點東西。”
王福田心里“咯噔”一下,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些。
“老李,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這地啥時候荒著了?我去年不就種上白菜蘿卜了嗎?你家冬天吃的酸菜,還有好幾棵是我送過去的呢。”
李滿江把卷尺收起來,直起身子,拍了拍褲腿上的土。
“福田,話不能這么說。這地當年劃分的時候,就因為在兩家中間,說不清楚,所以村里一直沒明確給誰。你種了,不代表就是你的。我現在要用,也合情合理。”
“什么叫合情合理?”王福田的火氣有點上來了,他把鋤頭往地上一頓,“這地離我家田埂近,離你家田埂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誰家的。你現在拿著尺子來量,是什么意思?想占便宜?”
“我占便宜?王福田,你說話可得憑良心!”李滿江的聲音也高了八度,“當初是誰家蓋房子,材料沒地方放,說借你家地用一下?結果呢?你把那堆沙子石頭一放就是大半年,把我家的地都壓實了!這塊地,就算是給我的補償!”
王福田氣得笑了起來:“嘿!你這人怎么不講道理呢?我家蓋房子的事,跟這塊地有什么關系?再說了,當初是你自己說,鄰里鄰居的,互相幫襯是應該的,怎么現在倒成了你占地的理由了?”
“我不管!反正這地,我看上了。我兒子馬上要結婚,家里準備再蓋個小屋,這地方剛好能用來堆放磚瓦。”李滿江的態度很堅決。
“你想都別想!”王福田寸步不讓,“這地我種了一年了,就是我的!你要是敢動我地里一棵苗,別怪我跟你不客氣!”
“不客氣?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個不客氣法!”
兩個年近六旬的老伙計,就這么在地頭吵了起來。陽光漸漸升高,他們的影子在田埂上拉得老長,爭吵聲驚得田里的麻雀都飛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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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憑什么!他李滿江說要就要了?還有沒有王法了!”
王福田一回到家,就把鋤頭“哐當”一聲扔在院子里,把正在喂雞的趙秀蓮嚇了一跳。
“你這是又怎么了?跟誰吵架了,火氣這么大?”
“還能有誰?李滿江那個老東西!”王福田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端起桌上的涼茶就往嘴里灌,“他看上咱家地頭那塊菜地了,說要拿去堆東西,你說氣不氣人!”
趙秀蓮放下雞食盆,走過來勸道:“為這事啊?我當多大點事呢。他要用,就讓他用唄,反正也就五方地,咱家地多,不差那一塊。”
“你懂什么!”王福田把茶碗重重地往桌上一頓,“這不是地多少的問題,這是理兒的問題!那地是我辛辛苦苦開出來的,憑什么他一句話就要拿走?沒門!”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了李滿江老婆張桂芬的聲音。
“福田家的,在家嗎?”
趙秀蓮連忙應了一聲,走過去打開門。只見張桂芬和她的大兒子李建軍站在門口,臉色都不太好看。
“嫂子,建軍,快進來坐。”趙秀蓮客氣地招呼著。
張桂芬卻擺了擺手,看了一眼院里的王福田,陰陽怪氣地說:“坐就不坐了,我們是來跟你們說道說道的。福田啊,不是我說你,你也是快六十的人了,怎么還跟個孩子似的,為了一塊破地,至于在地頭跟我家老李吵成那樣嗎?”
王福田“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什么叫破地?那是我家的地!你家老李不講道理,還有臉上門來興師問罪了?”
李建軍往前一步,擋在母親身前,對著王福田說:“王叔,話不能這么說。那塊地本來就是無主之地,誰用就是誰的。現在我家要用,您就該讓出來。畢竟,我們兩家這么多年的鄰居了。”
“鄰居?”王福田冷笑一聲,“有你們這么當鄰居的嗎?明搶啊!我告訴你們,今天誰來都沒用,那地,我要定了!”
“爸,媽,怎么回事啊?”王小軍和李莉聽到爭吵聲,也從屋里走了出來。
看到對方人多,張桂芬的嗓門更大了:“哎喲,看看,看看!這是要全家上陣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嗎?我告訴你們王家,別以為我們老李家人少就好欺負!那塊地,我們要定了!誰敢攔著,我們就跟他拼命!”
“拼命?我怕你啊!”王福田也急眼了,指著李家人的鼻子罵道,“我今天就把話放這兒,你們要是敢動我一棵菜,我就……我就讓你家雞犬不寧!”
“好你個王福田!你給我等著!”張桂芬氣得渾身發抖,拉著兒子轉身就走。
“等著就等著,誰怕誰啊!”
一場激烈的爭吵,就在兩家人的互相叫罵聲中不歡而散。院子里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趙秀蓮看著王福田,憂心忡忡地說:“老頭子,你剛才的話說得太重了。”
王福田喘著粗氣,一言不發。他知道話說重了,但那股氣,他實在咽不下去。
04
晚飯桌上,氣氛異常沉悶。
王福田一個人喝著悶酒,誰也不理。趙秀蓮幾次想開口勸,都被他瞪了回去。
王小軍夾了一筷子菜放到父親碗里,低聲說:“爸,別喝了,傷身體。為那點地,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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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個屁!”王福田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酒都灑了出來,“這是地的事嗎?這是臉面的事!他李滿江當著全村人的面打我的臉,我能忍?”
李莉挺著肚子,小心翼翼地開口:“爸,您消消氣。李叔他們家可能也是一時著急,等過兩天,氣消了,小軍再去跟他們好好說說。”
“說?有什么好說的!”王福田脖子一梗,“要去你去,我反正不去!從今天起,我跟他李家,勢不兩立!”
“你這老東西,怎么就不聽勸呢!”趙秀蓮急得直掉眼淚,“遠親不如近鄰,你把關系搞這么僵,以后有個大事小情的,誰來幫你?”
“我不用他幫!我王福田這輩子,求過誰?沒了他們李家,我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王福田越說越激動,站起身在屋里來回踱步。
“爸,您少說兩句吧。”王小軍皺著眉頭,“媽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我看你們一個個都向著外人!”王福田指著兒子,“你是不是覺得我老了,沒用了,給你丟人了?”
“爸,我沒那個意思……”
“行了!都別吃了!”王福田一揮手,把桌上的碗筷掃到地上,摔得粉碎,“我看著就心煩!”
說完,他摔門進了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客廳里,趙秀蓮捂著臉低聲哭泣,李莉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著。王小軍看著一地狼藉,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知道,父親這次是真的動了怒,兩家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深夜,王福田翻來覆去睡不著。他仿佛能聽到隔壁李滿江家傳來的磨刀聲,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他越想越氣,索性爬起來,摸到院子里,抄起一把鐵鍬,借著月光,走到那塊有爭議的菜地旁。
他要干什么?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是想把地里的菜都毀了,誰也別想得到。或許,只是想找個地方發泄一下心中的怒火。
就在他舉起鐵鍬的那一刻,隔壁李家的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人影從里面走了出來,徑直朝著村外的小樹林走去。
王福田心里一驚,連忙蹲下身子,躲在田埂的陰影里。
那個人影,他認得,是李滿江的大兒子,李建軍。
這么晚了,他要去干什么?王福田的心里,升起一個巨大的疑問。
05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王福田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
“誰啊?大清早的,催命呢?”他嘟囔著,披上衣服去開門。
門外站著兩個穿著制服的男人,神情嚴肅。王福田心里“咯噔”一下,酒意瞬間醒了大半。
“你們是……?”
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男人亮了一下證件,沉聲問道:“你是王福田?”
“是,是我。兩位同志,有什么事嗎?”王福田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但心跳卻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我們是治安所的。有點情況,想跟你了解一下。”
“了解情況?”王福田一頭霧水,“我一個莊稼漢,能有什么情況……”
“昨天下午,你是不是跟你的鄰居李滿江一家,因為一塊菜地發生了激烈的爭吵?”年輕一點的警員開口問道,語氣十分銳利。
王福田的心沉了下去。他沒想到,這點鄰里糾紛居然會驚動治安所的人。
“是……是吵了幾句。”他不敢隱瞞,只能照實說,“不過就是點小事,吵完了就沒事了。同志,你們不會因為這點事,就專門跑一趟吧?”
年長的警員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環顧了一下院子,繼續問道:“昨天晚上,你都做了些什么?有沒有離開過自己家?”
這個問題,像一把錘子,重重地敲在了王福田的心上。他想起了昨晚摸黑去菜地,還看到了李建軍的鬼祟身影。
他的嘴唇有些發干,猶豫著說:“沒……沒離開過。昨天喝了點酒,很早就睡了。”
他選擇了撒謊。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撒謊,或許是出于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他總覺得,這件事沒那么簡單。
年輕警員似乎看穿了他的心虛,眼神變得更加犀利:“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我們問你的每一個問題,都非常重要。”
就在這時,趙秀蓮和王小軍夫婦也聞聲走了出來。
“當家的,出什么事了?”趙秀蓮看到兩個穿制服的人,臉色一下子就白了。
年長的警員沒有理會她,只是死死地盯著王福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王福田,我們現在需要你跟我們回所里一趟,協助調查。”
“調查?調查什么?”王福田徹底慌了。
警員的目光冷得像冰,他緩緩開口,說出了一句讓整個院子瞬間凝固的話:
“你鄰居李滿江一家,五口人,今天早上被人發現,全都死在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