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你還要在那堆破銅爛鐵里摸多久。”女人倚在門框上,聲音像一把生銹的銼刀,磨著男人的神經。“等你死了,是想讓這些螺絲扳手給你陪葬嗎。”
男人頭也不回,佝僂的背影如同一塊沉默的礁石。
他手里的一塊舊懷表,用絨布擦了又擦,光潔如新。
女人終于走上前,一把奪過懷表。
“我問你,這東西,是不是外面哪個狐貍精送的。”她問。
男人這才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一絲光,那光很冷,像手術刀。
“你再說一遍。”他說。
航天材料研究所的退休歡送會,辦得像一場草率的追悼會。
空氣里浮著一股西瓜皮和廉價香煙混合的甜膩腐朽氣味。
天花板上的吊扇有氣無力地轉著,攪動的熱風黏在人汗津津的皮膚上,像一層揭不掉的舊膏藥。
今天的主角是副所長李愛華,他滿面紅光,穿著一件嶄新的白襯衫,領口勒得他脖子上的肥肉像一圈游泳圈。
我父親陸建國,是這場歡送會里一個順帶的添頭。
一個無關緊要的注腳。
他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工作服,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仿佛和墻角那盆快要枯死的綠蘿融為了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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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張慧芬坐在他旁邊,腰桿挺得筆直,臉上掛著一種僵硬的,隨時可能碎裂的微笑。
她的手指死死地掐著自己的帆布包,指甲蓋都泛白了。
我知道,她覺得丟人。
就像過去四十年里的每一天一樣。
新上任的王主任站在臺子中央,唾沫星子亂飛。
他舉著酒杯,大聲歌頌著李副所??豐功偉績,說他是研究所的頂梁柱,是航天事業一塊閃亮的基石。
場下的人跟著鼓掌,掌聲稀稀拉拉,透著一股敷衍。
王主任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后像扔垃圾一樣,落在了我父親的角落。
“當然,我們也不能忘了老陸。”他拖長了音調,語氣里充滿了施舍般的憐憫,“陸建國同志,也在咱們研究所打了一輩子雜,掃掃地,看看倉庫,也是辛苦了一輩子,大家也給他鼓個掌嘛。”
人群里發出一陣壓抑的,促狹的竊笑聲。
那笑聲像無數根細小的針,扎在我背上,扎在我母親故作堅強的臉上。
我看見父親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但他依然低著頭,沉默得像一塊石頭。
掌聲比剛才更敷衍了,像是為了驅趕一只蒼蠅。
我叫陸遠,三十五歲,在一家互聯網公司當項目經理。
從小到大,我都活在父親的陰影里。
“你爸是干什么的。”這是我最怕被問到的問題。
“哦,他在研究所工作。”我總是這樣含糊其辭。
“那肯定是高級工程師吧。”
每當這時,我就只能尷尬地笑笑。
我沒辦法告訴他們,我的父親,陸建國,只是那個國家級研究所里,管著倉庫和工具間的勤雜工。
一個窩囊、沉悶、一輩子沒出息的男人。
這是母親張慧芬掛在嘴邊的話。
也是鄰里鄰居背后的閑言碎語。
更是我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
歡送會草草結束,人群散去,只留下滿地的瓜子殼和一片狼藉。
父親站起身,默默地拿起墻角的掃帚,開始打掃會場。
王主任像沒看見一樣,大搖大擺地走了。
母親的臉色鐵青,她拉著我的胳膊,壓低聲音說:“看見了嗎,陸遠,這就是你爸,退休了都還要給人家掃地,一輩子的奴才命。”
我沒有說話,只是走過去,想從父親手里接過掃帚。
“我來吧,爸。”我說。
父親卻躲開了。
“不用。”他吐出兩個字,聲音沙啞。
我只好幫他去收拾他在工具間的儲物柜。
那是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皮柜,和我差不多的年紀。
打開柜門,我愣住了。
柜子里沒有一絲雜亂,所有的工具,扳手、螺絲刀、卡尺、游標卡,都用干凈的棉布包裹著,放在各自的位置上。
每一件金屬工具都被擦拭得锃亮,在昏暗的燈光下,反射著一種冷冽而莊嚴的光。
它們不像工具,更像是一件件等待檢閱的兵器。
我隨手拿起一把錘子,入手沉甸甸的,木柄被摩挲得光滑溫潤,帶著父親手掌的溫度。
我無法把眼前這些“藝術品”和那個在歡送會上卑微到塵埃里的男人聯系在一起。
就在這時,一個干瘦的老人走了過來。
是研究所里快退休的陳教授,一個和我父親一樣,邊緣得快要被人遺忘的老研究員。
他看著柜子里的工具,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
最終,他只是長嘆了一口氣,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對我說:“你爸……是個好人,非常了不起。”
我以為這只是一句客套話。
在這個地方,所有人都習慣了用客套和謊言包裹自己。
我沖他點了點頭,繼續收拾東西。
父親的退休手續,就這樣辦妥了。
沒有歡送的晚宴,沒有同事的祝福,更沒有想象中的解脫。
我們一家三口,拎著一個裝滿了舊工作服和幾個搪瓷杯的破舊帆布包,走出了研究所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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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三個沉默的問號。
父親四十年的人生,就這樣被濃縮進這個破包里,輕飄飄的,毫無分量。
回到家,母親做了一桌子菜,但誰也吃不下。
一頓飯,吃得死氣沉沉。
晚上,我聽見母親在房間里壓抑地哭泣。
“陸建國,我跟了你一輩子,受了一輩子的白眼。”母親的聲音充滿了絕望,“現在你退休了,我們一家人終于可以抬起頭做人了,對不對。”
父親沒有回答。
黑暗中,我只聽到他沉重的,如同拉風箱一般的呼吸聲。
退休后的第二天,家里那種壓抑的氣氛并沒有消散。
母親一大早就把家里所有的地都擦了一遍,擦得光可鑒人,仿佛要把幾十年的晦氣都擦掉。
父親則坐在陽臺的舊藤椅上,對著一盆君子蘭發呆,一坐就是一上午。
平靜,死一樣的平靜。
直到一聲尖銳的手機提示音打破了這一切。
是母親的手機。
她正在廚房里和一條魚搏斗,滿手都是腥味。
“陸遠,幫我看看是誰發的信息。”她喊道。
我拿起她的手機,是一封新郵件。
發件人的地址是一串毫無意義的亂碼。
郵件的標題,只有一句話。
“關于陸建國的真實身份”。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點開了郵件。
正文里,同樣只有一句話,和一個觸目驚心的問號。
“嫂子,你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這封郵件像一顆被扔進死水潭里的炸彈。
母親擦著手從廚房里走出來,看見我呆立在客廳,臉上的表情一定很難看。
“怎么了。”她問,“誰發的。”
我把手機遞給她。
她只看了一眼,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
“這……這是什么意思。”她的聲音在發抖,那種幾十年來強撐的堅硬外殼,此刻正一片片剝落。
她猛地轉向陽臺上的父親,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
“陸建國。”她尖叫起來,把手機狠狠地摔在父親面前的茶幾上,“你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親的身體震了一下。
他拿起手機,老花眼讓他瞇縫了很久才看清上面的字。
然后,我看到了我一生都未曾見過的景象。
我那個一輩子都像根木頭的父親,臉上竟然掠過一絲……恐慌。
那絲恐慌一閃而過,快得像幻覺。
“垃圾郵件。”他把手機推開,聲音異常沙啞,“現在的騙子,什么手段都用。”
“垃圾郵件。”母親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眼淚都笑了出來,“有把垃圾郵件發到我手機里,問我你是什么身份的嗎。”
她沖上前,一把抓住父親的衣領。
“說。你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她質問道,“是不是有私生子找上門了。還是你以前犯過什么事,現在人家來敲詐了。”
“你別胡思亂想。”父親試圖掙脫,眼神躲閃。
“我胡思亂想。”母親的指甲幾乎要嵌進父親的肉里,“你看著我的眼睛,陸建國。你告訴我,你除了是個打雜的,你還能是什么身份。”
父親的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突然伸手,要去搶奪那部手機。
“刪了它。”他急切地說,“這種東西,留著干什么。”
他越是這樣,母親就越是瘋狂。
“心虛了。”她死死護住手機,“你心虛了。你一定有事瞞著我,瞞了這個家四十年。”
我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糾纏,感覺整個世界都開始搖晃。
父親那個反常的舉動,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心中懷疑的大門。
趁他們不注意,我用自己的手機,悄悄拍下了那封郵件的內容。
我決定自己去調查。
我不能讓我的母親,再被這種未知的恐懼折磨下去。
我更想知道,我的父親,那個我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到底藏著什么樣的過去。
我的調查,是從研究所的老工友開始的。
他們大都和父親一樣,退休了,整天在小區的花園里下棋打牌。
我提著兩條煙,幾瓶酒,找到了和父親關系最好的張師傅。
張師傅是個酒鬼,幾杯酒下肚,話匣子就打開了。
“你爸啊,老陸。”張師傅咂了一口酒,滿嘴酒氣地說道,“那個人,怎么說呢?又神,又慫。”
“神?怎么說。”我追問。
“就說那年,所里從德國進口了一臺高精度的光譜儀,金貴得不得了。”張師傅瞇著眼睛,陷入了回憶,“結果用了不到半年就壞了,德國的工程師飛過來,搗鼓了一個星期,愣是沒修好,說是核心的傳動軸有問題,得運回德國原廠。”
“那一來一回,至少耽誤半年,很多項目都得停工。”
“王主任那時候還是個副主任,急得滿嘴起泡。”
“后來呢。”
“后來,不知道是誰,把你爸叫了過去。”張師傅神秘地笑了笑,“你爸就趴在那臺機器上,像個聽診的老大夫,耳朵貼在機殼上聽了半天,然后又要了把小錘子,在上面‘梆梆梆’地敲了幾下。”
“然后呢。”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你爸就跟王主任說,好了。”
“好了?”我不敢相信。
“對,好了。”張師傅一拍大腿,“王主任半信半疑地讓人開了機,你猜怎么著,那機器運轉得比新買來的時候還順暢。”
“德國的工程師都看傻了,拉著你爸非要問他是什么原理,你爸就一個字,‘猜的’。差點把那德國老頭給氣死。”
這個故事像天方夜譚,但我知道張師傅沒必要騙我。
“那……為什么功勞都是王主任的。”我問出了關鍵。
“嗨。”張師傅嘆了口氣,“你爸修好機器,一句話沒說就走了,后來王主任給上面打報告,就說是他帶領技術團隊,攻堅克難,親手修復了設備。”
“我爸……就沒說什么。”
“說什么。”張師傅搖了搖頭,“你爸那個人,嘴巴像被線縫上了一樣,鋸都鋸不開。功勞被搶了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從來不吭聲,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當他手巧,但性子懦弱,好欺負。”
離開張師傅家,我的心里更亂了。
一個能聽聲辨位,修復德國專家都束手無策的精密儀器的人,會是一個普通的勤雜工嗎。
我的腦海里,閃過陳教授那句意有所長的話。
“你爸……非常了不起。”
或許,他不只是客套。
我決定去拜訪一下陳教授。
陳教授的家,在一棟老舊的筒子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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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道里堆滿了雜物,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霉味和飯菜混合的味道。
我敲了很久的門,門才開了一道縫。
陳教授從門縫里探出頭,花白的頭發亂糟糟的,像一團枯草。
他看到是我,愣了一下。
“是……小遠啊。”他的眼神里透著一絲警惕,“有什么事嗎。”
“陳教授,我能進去坐坐嗎。”我說,“我想跟您聊聊我父親的事。”
聽到“父親”兩個字,陳教授的臉色明顯變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讓我進去了。
他的家,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個被遺棄的圖書館。
到處都是堆積如山的書和資料,把不大的空間擠得只剩下一條窄窄的過道。
“陳教授,我父親退休那天,您說他……非常了不起。”我開門見山地問,“我想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陳教授正在倒水的手,劇烈地抖動了一下,滾燙的開水濺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嘶地抽了一口冷氣,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你問這個干什么。”他的聲音干澀而緊張。
“因為我收到了一封奇怪的郵件。”我把手機里的照片拿給他看,“有人問我,我父親究竟是什么身份。”
陳教授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行字,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原本就蒼白的臉,此刻更是沒有一絲血色。
“誰發的。”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
“我不知道,是匿名的。”
“不要查了。”陳教授突然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在哀求,“陸遠,聽我一句勸,就讓你爸安安穩穩地過退休日子,對你,對他,對你們全家都好。”
“為什么。”我追問道,“他到底有什么事瞞著我們。”
“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知道的別知道。”陳-教授松開我,開始下逐客令,“你走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反應,比張師傅的故事,更加印證了我的猜測。
我父親的過去,一定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一個連陳教授這樣德高望重的老學者,都諱莫如深,感到恐懼的秘密。
我被他推出了門外。
就在門即將關上的那一刻,他用一種幾乎是耳語的聲音,又說了一句。
“忘了這件事,永遠不要再提。”
房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像一聲警告。
我無功而返,心中的疑團卻越滾越大。
回到家,父母都不在,母親應該是拉著父親去菜市場了。
我鬼使神差地走進了父親的房間。
那是一個極其簡單的房間,一張硬板床,一個舊衣柜,還有一張書桌。
我的目光,被床底下一個積滿了灰塵的舊鐵箱子吸引了。
這個箱子,我從小就有印象,它總是被一把沉重的銅鎖鎖著。
我小時候問過父親里面是什么,他只是摸著我的頭說,是單位的廢銅爛鐵。
今天,我看著那把鎖,一個瘋狂的念頭涌上心頭。
我找到一把錘子和一把螺絲刀。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砸向銅鎖的聲音,都像是砸在我自己的心上。
這是一種背叛,一種對父親隱私的粗暴侵犯。
但那個該死的匿名郵件,像一條毒蛇,纏繞著我,讓我無法呼吸。
鎖,終于被我撬開了。
我顫抖著手,打開了箱蓋。
箱子里沒有錢財,沒有我想象中的任何東西。
只有幾本泛黃的,厚厚的筆記本。
我隨手翻開一本,立刻被里面密密麻麻的內容震驚了。
那不是日記,也不是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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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頁又一頁我完全看不懂的復雜公式,和一張又一張手繪的,精密到令人發指的機械結構圖。
這些字跡,遒勁有力,邏輯清晰,絕不是一個只有初中文化的勤雜工能寫出來的。
我翻到其中一本筆記的扉頁,上面用鋼筆寫著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蒼龍”。
除了筆記本,箱子里還有兩樣東西。
一枚暗金色的勛章。
它不是市面上任何一種軍功章或者紀念章的樣式,造型很奇特,像一條盤踞的龍,龍的眼睛部分,鑲嵌著一顆米粒大小的,不知名的紅色晶石。
勛章沒有任何文字,入手冰涼,卻仿佛帶著一股灼人的力量。
另一件,是一張黑白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十幾個穿著同樣制服的年輕人,他們并排站在一起,英姿勃發。
我一眼就認出了站在正中央的那個。
是我的父親,陸建國。
年輕時的他,英俊,挺拔,眼神銳利如刀,和我印象中那個佝僂沉默的父親判若兩人。
而最讓我毛骨悚然的是,照片上的其他人,除了父親,每一個人的臉,都被人用黑色的墨水,仔細地涂掉了。
只留下我父親一個人,站在一群“無面人”中間,笑容燦爛,卻又顯得無比詭異和孤獨。
我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濕了。
“蒼龍”……“無面人”……神秘的勛章……
這些到底代表了什么。
我立刻打開電腦,將“蒼龍計劃”,“航天 蒼龍”以及那枚勛章的樣式輸入搜索引擎。
屏幕上顯示的結果,卻讓我如墜冰窟。
——“根據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部分搜索結果未予顯示。”
我換了各種關鍵詞,用了各種方法,甚至翻墻去了外網。
結果都是一樣的。
一無所獲。
所有關于“蒼龍”的信息,所有和這枚勛章相關的內容,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從互聯網上精準地,徹底地抹去了。
一個念頭,在我腦中瘋狂地滋長。
我父親的過去,不僅僅是秘密。
而是,國家機密。
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一份請柬送到了我們家。
是研究所要舉辦一場“航天歷史貢獻與未來展望”的報告會,邀請我父親作為“老員工代表”去旁聽。
送請柬來的,是王主任的秘書。
他臉上帶著職業化的假笑,眼角卻藏不住幸災樂禍的譏諷。
母親想當場拒絕,她覺得這是一種羞辱。
我也覺得,這是王主任的又一次惡意。
他馬上要在會上做重要發言了,他要吹噓他領導下的成就,特意把我父親這個“失敗者”叫過去,就是為了讓我父親親眼看看,他們之間那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是一種勝利者的炫耀。
出乎我們意料的是,父親居然答應了。
“去。”他只說了一個字,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一家人都去。”
報告會當天,研究所的主禮堂里座無虛席。
臺子上掛著巨大的橫幅,領導和專家們坐在鋪著紅布的主席臺上。
王主任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頭發梳得油光锃亮,意氣風發地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
而我們一家三口,則被工作人員“禮貌”地安排在了最后一排最靠邊的角落里。
周圍投來的目光,有同情,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種看笑話的玩味。
母親的臉繃得像一塊鐵板,我能感覺到她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我坐如針氈,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報告會開始了。
王主任作為研究所的代表,第一個上臺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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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開PPT,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一項代號為“啟明星”的核心材料的研發歷史。
“‘啟明星’材料,是我們研究所幾代人智慧的結晶。”他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在整個禮堂里回響,“特別是在我的導師,老王所長的帶領下,我們團隊,克服了重重難關,最終研發出了這種領先世界水平的航天材料……”
他把所有的功勞,都歸于他的父親,和他的團隊。
那些真正參與過研發的,如今或退休,或邊緣化的老研究員,被他一筆帶過,甚至提都未提。
我身邊的陳教授,雙手死死地攥成了拳頭,身體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
我感到一陣惡心。
就在王主任準備結束他那冗長又虛偽的演講時,一個意想不到的插曲發生了。
一位坐在主席臺中央的,白發蒼蒼,戴著金絲眼鏡,氣質儒雅的老者,突然站了起來。
我認得他,他經常出現在新聞里,是國家科學院的院長,一位泰斗級的人物。
他徑直走到演講臺,打斷了主持人接下來的流程。
“各位同志,各位來賓。”院長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整個會場瞬間安靜了下來,“今天,我們不僅要展望未來,更要致敬一位被歷史塵封了整整四十年的,真正的無名英雄。”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王主任。
院長沒有看稿子,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全場,眼神里充滿了復雜的情感。
“四十年前。”他沉聲說道,“在我們的航天事業最艱難的時刻,國家秘密啟動了一個絕密項目,項目的代號,叫做‘蒼龍’。”
“蒼龍”兩個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的天靈蓋。
我猛地轉頭看向父親。
他依然靜靜地坐著,但他的腰背,卻不知在何時,挺直了。
“‘蒼龍’項目的目標,是研發一種領先世界至少半個世紀的,新型航天發動機核心涂層材料。”院長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這個項目,聚集了當時全國最頂尖的一批天才科學家。”
“然而,在項目最關鍵的攻堅階段,我們內部,出現了叛徒。”
會場里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王主任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慘白。
他臉上的肌肉瘋狂地抽搐著,冷汗從他油亮的頭發里滲出來,順著臉頰滑落......